《阿姊》
此去岑州,严之瑶自知危险,所以并没有带上丫头和严钰,只是叮嘱了他们好好照顾着县主府。
那日从宫中出来前,皇上说此番出宫必有人想要相邀,嘱她勿应。只是她一路回县主府却是无事,之后也没有人来。
只有一次她梦中惊醒,似是听见刀剑声,打开窗户去看,什么也没有,唯见树梢微动。
想起露华说起的最近墙角总有鬼鬼祟祟的人蹲着,被她浇了一盆水不敢来了,严之瑶失笑,第二日晨起,她问院中的严钰可想要学功夫。
严钰对父兄特别向往,这些日子光是看他俩留下的兵器都眼睛斗大,闻言自然是点头如捣蒜。
“但我县主府请师父,自是不能比旁人差,外头的那些普通武夫,不足以护佑父兄留下的宅子,”严之瑶冲着墙角处一笑,拍了拍严钰的脑袋,“待我从岑州回来,便给你好好寻觅一下。这些日子,你留在府中,用我留给你的字帖,好好习字。光有功夫没有学问,可护不住我们。”
“是!”
裴柒几次三番被主子留给小姐,今次也是习惯了,而且他好像有点明白主子的话了。
小姐要暗地里查出严家军的叛徒,这可是大秘密,主子说小姐力气虽大,也会些兵器,却没有武功,没有他寸步难行。
裴柒这人,就是责任心重,小姐需要他,他可不得好好应了这差事。
再加上此番还是跟的那对主卫,他必须给小姐撑起士气,不能被压了。
所以现在对着严之瑶,裴柒可算是惟命是从,绝不给主子跌份!
他坐在了严之瑶的马车外,亲自架车,顺便对着那边马上的抱朴哼了哼。
说来也怪,小姐似乎不意外他的出现,也什么都没问。
按理说,不是该打听下少爷那日坠了塘子后如何了,又为啥打发他来她这儿么?
裴柒想着,只要小姐问,他就一定要把话都说了。
好比少爷原也不用挨板子,不过是为了留京方便行动才白白受的罪。
好比少爷后背的伤没好透的时候就不顾皇命偷下南州,这才伤口这么久不好。
好比少爷如果那夜不跟小姐撕破脸落水,便坐不实不合的传闻也无法解释他在侯府大婚当日出城。
好比少爷那伤口又浸了水怕是又好不成了,却还要拦截城外的最后一波杀手,只为了护送潜伏回京的左修齐,好叫他去做那压住陛下的最后一根稻草。
好比少爷早就知道有些事碰不得,更没想过现在就去碰,却到底还是碰了,准备不足,所以现在只能拼命用军功抵罪。
再好比——
裴柒驾了一声。
好比他觉得,少爷其实,很在乎小姐。
哎,也罢。
少爷也没叫他说。
笑死了,少爷还以为他什么都不知道呢。
他是谁啊,他是柒护卫啊!
大桓最厉害的护卫!
他一身肝胆,忠心耿耿,绝不违背主子。
严之瑶递了一壶水出来给他:“裴柒,左大人的马车里坐着谁?”
左修齐骑着马,那马车该是空着的,可又不像。
“应该说是躺着谁,”裴柒道,“那是小神医,早间我亲眼看着左修齐抱进马车的。”
“可是治好左大人腿疾的小神医?”
“腿疾?”裴柒哎呦一声,碍于有其他人没直接说,“也算吧,毕竟那么久不用腿,是该扎几针。”
严之瑶觉得奇怪:“那这小神医还跟着我们一起,是因为左大人的腿疾还没好透?”
“她啊,是赖上左家好吃的好喝的呗,小姐你不知道,”裴柒压低声音,偷感十足地回头道,“他们药谷出来的人啊,都好吃懒做,逮着一个人可劲儿薅,才不会撒手呢。”
“药谷?”严之瑶觉得耳熟,细想之下才道,“她就是倚望楼逃出的那个小姑娘?”
“什么?”裴柒一脸茫然问。
严之瑶清了清嗓子:“没事,就是感慨下。”
若治好左修齐的小神医就是那个姑娘,裴成远一定是认识的。
不对,方才听裴柒的意思,左修齐的腿疾也不简单。
她倒是曾经怀疑过,当年东宫被罚,左修齐腿疾可是一种藏拙,毕竟都是意气风发的少年,许久之前露华就说过裴成远原是与左修齐交好的。
如今看来,她隐约觉得自己许是猜得八九不离十。
少年起的左膀右臂,又都是世家子弟,以陛下多疑的性子,势必会注意。
东宫既然都隐退,他们若不想木秀于林,示弱便是最好的办法。
她不由就想起宫宴前,少爷嘴不留情地教她选一个与权势八竿子打不着的人。
“比如一个——残废。”
她至今还记得少爷理所当然的模样,似乎残废不是贬低,似乎她选了那毫无交情的左大公子就能应。
不知道怎么的,就这么好端端想起了那个人。
严之瑶自哂一声。
也是,连证据都是他亲自递到自己手里的。
若是他与小神医早就认识,那也不怪他从一开始就看寒邃不对付。
只是寒邃这个棋子诡异,如今也是死得蹊跷。
牵一发而动全身。
如果不是她坚持要嫁,严之瑶想,或许,少爷也没想这么早去动这个子吧。
她低头。
现在陛下终于答应去查早已开棺定论的父兄之死,哪怕是只能由她自己去查,暗地里查,也是一种松口。
也算那是在朝局之中平白撕出的一道口子。
这是原本她毫无办法拿到的契机。
裴成远,他应该是回北大营了吧。
午夜梦回,她终于记起那日醉酒后,那双看向自己的眼。
微红的带着动荡却生生别开的眼。
也记得他微凉到滚烫的唇瓣,在自己指腹下的颤抖。
记得他破碎的哀求。
他求她别看了。
那是一场隐秘又无解的交锋。
只是,醒来她不能记得,也不敢记得。
她躲着他多日,自作多情也罢,胆小如鼠也罢,她觉得自己犯了弥天大错。
错不该虚长他一岁,竟是对他做出那般出格之事。
前些日子,喜婆教了她许多东西,她只觉听得心更慌。
小时候婶娘与她说狐狸精与书生的故事,她问婶娘,为什么狐狸精能勾住书生的命,为什么书生这么蠢。
婶娘说,半大的小伙子最是血气方刚,哪里经得住一点点撩拨,狐狸精就是拿捏准了这一点来的。
“那书生真的爱狐狸精么?”
“爱不了,我看呐,就是血气上头,没见过更好的罢了。”
当然,这故事也就是听了一次,好像是父亲无意知道找婶娘谈了一顿,后来婶娘再讲故事就是什么孙叔敖勇斩双蛇、霍去病大漠狂飙云云。
她无端就觉得,自己与狐狸精所为无异。
直到大婚前夜他一路扯着她往后,她都仍陷在内心纠葛中。
她醉了胡作非为,他最后只能敲晕了她。
可他醉了,她却什么也做不了。
她害怕他会拿她醉酒后的事讽她,更怕他不讽她,反是说出什么有悖纲常的胡话。
所以她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清清楚楚地告诉他,她是他的阿姊。
糟,怎么还是在想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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