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后遗症

乳白色的泡沫在水面打着旋儿，挑拨似地，从她的皮肤上柔滑而下。

黎雾轻轻地吹了口气，那一群分道扬镳的泡泡们，再度调皮地扑回了她颊上。

隐隐作痒起来。

先前来过这儿一回，还是不大习惯在这么大的浴缸里泡澡，蒸桑拿似的，不出半刻，她人都乏了。

“哗啦——”带起了水花。

她于是起身，摘下蓬蓬头，一点点重新打湿、再冲净自己。

与上次同样，一套整洁的换用衣物为她放在了门口。

住家阿姨隔着磨砂玻璃门，用一口软绵绵的南城话，亲切问她：“囡囡，还需要什么不？”

水汽洇洇，黎雾的脸上登时又灼呼呼的：“没有啦，谢谢罗姨。”

罗姨的口气里半分古怪都无，仍笑呵呵的：“有需要就说呀，千万别客气！小屿都跟我交代好啦，家里没女孩子的衣服，让你还穿他的就行。”

“……嗯好。”

“其他的都洗掉咯，你俩早上起床就能穿啦。”

“太麻烦您了……”

脚步声消失在了门外，空旷的浴室，只剩下雨打玻璃一般的细微响动，淅淅沥沥地。

从漆黑的落地窗眺望出去，半山之外，连着层层夜雾浓重。

四周巍巍深宅，错落着几间如豆的灯火，居高临下地俯瞰着几乎一整座南城的盘旋交亘，高楼璀璨。

恍然才惊觉这是人间，不是幻境。

夜很深了。

黎雾浑浑噩噩擦净了身上，穿好衣服出去。

推开门，一片吵吵嚷嚷的嘈闹率先围堵住了她。

游戏机混乱的音效噼里啪啦的，电磁波夹杂着对面此起彼伏的人声，开水似地沸腾。

屏幕上跳出了“K.O”（被击败）两个大字，彻底惹来了唏嘘一片：“……薄屿，到底行不行啊你？”

“不是，你今晚的力气都花哪儿去了？打这么菜！”

“我还不困啊，再来再来！”

“——不就球赛输了嘛，防守我没跟上害你挨了那么一肘子，还是在人家周思雨面前……你你你，别摆烂报复我啊。”

薄屿听到了她来，脑袋向后枕在沙发靠背上。

转过眸，一边就毫无法子了似地笑了起来，颇有点儿求救的意味。

“洗完了？”

也不知这沙发是什么材质，黎雾每次过去，才想支着膝盖尝试向下坐，半个人就不得已先陷进去。

薄屿稳稳揽住了她的腰，她依着他坐下来，接走他手里那台Switch，“都几点了，你精力这么好的啊。”

她顺手拨了拨湿漉漉的头发，薄屿垫了条手臂在她的后脑勺，柔软的一缕绕着他指间。

他漫不经心捻了捻，挺没脾气，“还不是因为你。”

雨后的夜，到底透出一丝透骨的凉。

黎雾感受到他的体温，蓦然又听到这话，思绪都跟着迟缓了下。

因为她……什么？

等她洗澡出来？

Switch上这款游戏，和他们之前玩过的那款射击类型的很像——队里赫然有她下午在便利店的那个同事，其余几个应该都是他的室友。

临近毕业的这个夏天，才开了个阴雨料峭的头，却已完全被处处狂欢的气氛浸染。

一伙人嗷嗷待哺的，看起来是非要拉他凑全今晚的局。

这都凌晨三点多了。

“你都不穿裤子的吗？”薄屿忽地好笑问。

外表看来，她是偏瘦但十分匀称的身材，在女孩子里也算高挑的类型。骨架子纤细，脱了衣服该骨感的地方很精致，该丰腴的却也不差。

此刻的她把这一切都近乎蜷缩在了他那件在她身上，对比起来显得十分宽敞的T恤里。

都足够她当裙子穿了。

黎雾安静地垂下长翘的睫，滑入“Start”键，看到界面正在加载中，“你又没让人给我。”

“行，”薄屿随手拿起手机，多半像是败给了她，哼笑，“怪我没提前让你自己带一套来。”

黎雾也哼哼唧唧的，“怎么，你意思是下午在我店里碰见我，就得当面说这事儿是吧？”

“以后都只能这样了吧，”薄屿看她了眼，“我现在还有别的办法？”

黎雾听也听出来了，这是在意有所指，含沙射影，指桑说槐说她删他微信好友这事儿呢！

她赶紧躲开了他怀抱，径直躺到沙发另一头去，离他远了点。

湿哒哒的长发打着卷儿，在扶手边荡着，空间就这么窄，她懒洋洋翘着腿，“迫不得已”抬起了只脚，横在他小腹附近，有一下没一下开始勾起了他上衣的下摆。

注意力却是心不在焉集中在游戏机屏幕，半分没瞅他，浅浅一笑：“你还真做好我经常会来的打算了啊……”

“你要放就好好放上来。”薄屿说。

“……”

黎雾才酝酿几秒的功告破了，不情不愿地去瞧他。

房间内没怎么开灯，手机蓝莹莹的光打在他轮廓深邃的眉眼上，他的眸底都压了些似笑又不笑的喑哑火气……她才发现，她踩的那位置，好像变得有那么些不对。

“喔——”黎雾砸吧一下嘴，于是老老实实地，把自己的两条腿都在他身上放好了。

脚背和脚趾冰冰凉凉的，他扬手扯过一条旁边的薄毯，丢在了她身上。

黎雾还是有点儿不大安分，假意蹭了蹭他的腿，“其实，我不是很想影响你和别人谈恋爱来着，”顿了顿，她还不忘强调，“你别误会，我可没吃你醋。”

薄屿一手支着脑袋，靠在沙发的另一侧漫不经心滑手机，“嗯”了声：“冲突么。”

“——主要还是怕你影响到我。”

黎雾很快又说。

薄屿疏懒着神情，这才从屏幕抬眸，看向了她。

不是他们一起玩儿的那款游戏，黎雾一开始操作起来还有点儿费力，不过很快就上了手没。

她操控着小人儿，突然四平八稳地朝对面开了一枪，他那群朋友们都兴奋地嚎叫起来，“……牛啊！薄屿！”

“我去！可以啊，进状态了！”

“这把必须要赢啊，都精神点儿！别睡着了！球赛都输给他们建大了，别又输这个——”

黎雾的眼睛跟着亮了亮，她眉清目秀的脸上饱含笑意，非常善良地换了个说法，“你也知道，因为我们现在的关系……”

“是吗，”薄屿放下手机，也笑眯眯地，“我们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