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谋》
沈令急促地喘着气,他能清楚地感觉到那人就在牢门边,但不管他怎么喊叫询问,他一个字都不回应。
火石摩擦声在这样隐秘幽暗的环境中格外刺耳。
沈令后背满是冷汗,他听到了隐秘黑暗中的细微的脚步声,油然而生的恐惧感促使他极其想往后退,他想让后背贴在墙上,多少寻些依靠。
奈何秦榜把他绑得太紧,他根本动弹不得,脚后跟在地上蹬了半晌,也没挪出多远的距离。
谢致停在沈令前方,居高临下地睥睨沈令。
他瞳孔微微转动着,似乎想穿透沈令的烂皮囊,找寻他肮脏腐烂的良知。
半晌,谢致失望地摇摇头,发出一声微不可查的叹息。
谢致举着蜡烛,骤然抽走他眼上的黑布,刺目的光芒晃得沈令偏头躲避,待到眼睛能适应光亮后,他看清谢致的模样,露出惊诧的神色。
“是你?”沈令眯着眼睛,不自觉地放松些,“是王爷让你来的?”
谢致没有回答,只是看着他笑。
沈令心底像是被万千蚂蚁爬过,被这黑暗中意味不明的笑容刺挠得四肢百骸都难受。
“哑巴了?王爷让你带什么话来?”沈令提高声音,勉强给自己壮气势。
谢致仍旧没有说话,沈令露出不耐烦的神色,他张口想骂,谁料谢致突然抓住他散乱的头发,将他拖拽到墙边,按住他的头不由分说地撞了上去。
诏狱中传出一声惨叫,但没有人能听见。
谢致在来之前,已经将今晚值守的弟兄们都打发走了。
这一下撞得极重,鲜血登时就顺着沈令的脸流淌下来,沈令耳边都是嗡鸣声,什么都听不清楚。
他张着口,极力控制着僵硬的下颌,想说些什么。
谢致松开手,顺着力道将沈令摔回地上,看他匍匐在自己脚边,一副苟延残喘的模样,轻笑出声:“沈次辅,贵人多忘事,恐怕不记得我了吧?”
沈令唇齿间含着血,盯着谢致阴冷的笑容,仔细端详片刻,凝眉道:“谢致,你不是城外猎户的儿子吗?”
谢致在江放身边崭露头角的时候,沈令就让人去查了他的过往,也知道自己的儿子曾经醉酒纵马,害死了谢致的父亲。
他原本没想让谢致留在永王府,沈家和谢致有杀父之仇,他竟然还能风轻云淡地投在永王门下。
这样的人要么是冷心冷血,只要前程不顾血缘,要么是心狠手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隐忍蛰伏,伺机而动。
可谢致的确有些真本事,帮永王化解了南郡的困境。
沈令让人日日回禀谢致每日的行径,跟着谢致的人去了半个月,回来的时候语气中都透着鄙夷。
这谢致用沈家买自己父亲性命的钱向高重行贿,又是赌场的常客,好不容易手头攒点钱,还被骗着买了一些字画赝品。
简而言之,是个眼皮子浅,胸无大志,只知道玩弄权术的阴险之徒。
他心里完全没惦记着为父亲伸冤报仇的事情,在一次醉酒后甚至说,父亲的死反而成全了他,也算是死得其所。
这样的人,既然对永王有用,留下他也没什么。
沈令是这样想的。
他并不觉得一个锦衣卫的小官差能掀起什么风浪,何况谢致投靠在永王府,也算是向沈府示好。
把谢致留在身边,总比放去对手跟前好。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收了银子,说过当初的事情一笔勾销,我和王爷可没有逼你——”
“当初?”
谢致眸中带笑,但那笑容在言语间倏地转冷,他垂着眼皮,扫过沈令:“当初的事情,沈次辅说的是什么?江州的事情在我这里永远翻不了篇,我可没有说过一笔勾销的话。”
谢致清亮的声音如惊雷般在沈令耳边炸开,他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在片刻的怔松过后,死命地挣着绳子的束缚。
“你不是瑄京人!”
“让次辅大人失望了,略施小计,换了个身份,没想到你手下那群酒囊饭袋连这些都查不出来。”
谢致展颜,从袖中取出一方干净的帕子,叠整齐放在一边。
“大人还不知道吧?我是临川人士,五年前背井离乡,逃亡来瑄京的。”
沈令的身体在一瞬绷直,他在这一刹那忘却疼痛和咒骂,他死死盯住谢致半明半暗的脸庞,极力掩饰自己的颤抖:“你——你想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我能做什么?”谢致轻声道,“我没沈大人这么大的本事,能想出这么多折磨人的法子,只能有样学样了。”
谢致挽起袖子,露出手臂上交错的刀疤。
每一刀都是他自己划的。
每一刀都是奔着死去的。
“明昭公主数月前曾在刑部大牢住过十余天,沈大人知道刑部那群混账都是怎么对公主的吗?”
“你,你是虞士渊什么人?门生?家仆?子侄?”
沈令缓过神,他咧着嘴,露出一个难看的笑,颤声道:“是了,你是虞士渊的朋党,你接近永王意图不轨,这次军粮案是你——”
沈令的声音戛然而止,他被谢致踹翻,后脑勺重重撞在墙壁上,脸上身上蹭满墙面的灰霉,还没等他熬过头上的剧痛,缓过劲来,一只干净的皂靴毫不留情地碾在他胸口。
“是我又怎么样?沈令,你做了这么多孽,法场上手起刀落太便宜你了。我听说你一直想再见永王一次,不可能了,沈令,还有什么遗言,今晚就一齐说了。”
沈令大惊失色:“你......你......”
他偏头啐出一口血,脸色苍白:“你不能杀我......我是朝廷命官,皇上还没下旨要杀了我,你不敢,你不敢......”
沈令越说越没有底气,他仰视着谢致,眼前人是那样风轻云淡,他的脚碾压在他胸口,目光冷漠,像是根本不在意他的话,在锦衣卫诏狱里杀死他,就像杀死一只蚂蚁那样简单。
他根本不在乎。
沈令的生死,他自己的生死。
沈令喉间干涩,他勉强咽了一口唾沫,他竟然什么都不在乎。
不会的......
过往的碎片在沈令脑海中聚集,他突然眼中一亮,犹如抓到什么救命稻草:“我知道虞士渊的女儿在哪里!你是虞士渊的人,你一定知道他有个女儿,我知道她在哪......你不能杀我!”
谢致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放肆地狂笑出声,骤然神色一凛,毒蛇般地凝望沈令,一字一顿道:“你还想骗我?”
“你连我都不认得,怎么可能知道阿萱在哪里?”谢致挪开脚,挑起唇角,他半蹲在沈令面前,拾起脚边的刀,笑容阴冷。
沈令双腿打颤,裤子全湿透,像是所有的希望都被浇灭。
匕首贴在沈令颈侧,猝然间,沈令只觉脖子上一凉,一阵刺痛猛烈袭来。
那伤口和江琅颈侧的如出一辙,谢致下手精准,并没有要了沈令的性命。
沈令面容扭曲,他惊恐地望着谢致,眼泪鼻涕止不住地流,慌乱间咬破了自己的舌头,嘴边溢出鲜红的血。
“后悔吗?”谢致手抹去刀刃上的血,自己的手指被划破也不在意。
沈令牙关打颤,他胸口剧烈起伏着:“谢致!”
谢致将指尖的血抹在唇边,他握紧刀柄:“这五年,亡魂难安,我活得不见天日,你们却在瑄京逍遥自在,我活着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觉得生不如死。”
谢致抓住沈令的头发,扯着他的头用力往墙上撞,等他再松开手,沈令犹如一滩烂泥倒在地上,嘴张得很大,却说不出半个字,怨毒地盯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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