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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谋》

1. 谢致

数九寒冬,瑄京落了一场数十年难得一遇的暴雪,漫眼望去,街巷亭台银装素裹,天地阒然无声。

狂风裹挟着烈如刀的飞雪,白茫茫的苍穹将天地间映得明亮。

“走!看她还能犟多久,看着别让她死了,吃食一概不许送!”

呼啸的寒风穿街过堂,刑部牢房的墙壁上方开了一个破烂的木窗,冷风没命地往里灌。

牢房里,江琅瘫坐在地,她无力地倚靠着冰冷的墙壁,单薄的囚服被抽打成条状,破烂不堪。

她眉头紧锁,四肢百骸冷得如坠冰窟,额头上一块撞出来的血口,被香灰胡乱覆盖住,仍旧往外渗着血。

不能死在这里。

她因污蔑皇兄永王而入狱,到今天,是第十日了。

今夜是最后的期限。

如果外头的人再找不出证据来,她就真的走不出这刑部大牢了。

牢房内,又霉又潮的气味扑鼻而来,江琅倒吸一口冷气,左臂脱臼的痛感让她坠入铺天盖地的眩晕。

“贵人,明昭公主在这边关着呢。”

廊上骤然响起狱卒的声音,江琅心头一紧,她头昏沉不已,费力地撑着眼皮,往廊上望去。

一抹暖黄的昏光逐渐靠近,阒静走廊里,不合时宜的脚步声,不偏不倚,正停在江琅门外。

江琅不自觉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地盯着牢房门外。

烛光晦暗不明,烛台的影子倒映在地上,摇晃的光一动,犹如交织瘦削的枯骨。

“你出去吧,永王殿下有话要问明昭公主。”

黑色的袍角随风卷起,露出一双陈旧但干净的长靴,腰间坠着的玉佩在动作间发出清脆悦耳的碰撞声。

来的人是个约莫二十岁的男子,生得身形修长,眉深目俊,眉梢扬着似有似无的笑意,可那眼角端的尽是冷漠。

江琅双臂紧抱,蜷缩着往后退,只露出一双眼睛,胆怯地盯着他。

那人在牢门外驻足片刻,垂眸静静看着江琅。

江琅深埋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肩膀止不住地颤动。

“你......你是谁?”

铁链碰撞响起“哗啦啦”的响声。

他推门而入,审视般,缓缓走到江琅跟前,屈膝蹲下身。

温热的指尖轻轻按在江琅额角的伤口上,一阵刺痛感袭来,江琅还没来得及往后躲,颈侧就贴上了冰冷的刀刃。

他声音淡淡的,透着疏离:“为什么要诬陷永王,彭城明明没有灾情,说,是谁指使你的?”

江琅恐惧地闭上双眼,她仰起脖颈,整个人往后倾,后背紧紧贴在冰冷的墙壁上。

“没有......没有人指使我,是彭城知县修书与我,是他说彭城有雪灾,永王纵容手下瞒而不报,是他求我在父皇面前为民伸冤纾难的......”

江琅声音越说越小,那人静了须臾,似乎是觉得可笑。

他喉间逸出一声轻笑,而后他的手指轻轻拨去了江琅额头伤口上的香灰,从怀中取出了干净的纱布和一个白瓷瓶。

江琅惶恐地睁开眼,颈侧的冷刃仍贴着她的肌肤,她不敢乱动,额角的刺痛钻心刺骨,她眸光微动,眼睫轻颤。

借着眼前灯笼的一抹昏光,小心地打量着眼前的男子。

不过二十出头的年龄,模样生得极好,一双眼睛似笑非笑。

此刻,他正半跪在她身边,窄袖长袍衬得他身姿挺拔,昏黄的光线投落在他侧脸,勾勒出干净利落的轮廓。

他见江琅只怔怔地望着他,一言不发,眼底的笑意晃了晃。

“殿下知道永王想要什么,只要在供认渝王是主谋的供词上签字画押,老老实实地跟着三法司会审结案,殿下还是有一条生路的。”

江琅捏着指骨,颤颤巍巍地说:“没有人指使我,我知道的都已经说了,是彭城知县谎报灾情,我是被冤枉的......”

诡谲的气氛无声地涌动着。

男子盯了江琅半晌,忽而展颜笑道:“我叫谢致。”

江琅愕然地看着他。

谢致收回匕首,忽然伸出双手,江琅被他的动作惊得一颤。

谢致望着她恐惧的模样,动作顿了顿,认真地处理起江琅额角的伤。

江琅眉心微蹙,他是永王手下的人,领了命,大可以居高临下地来问话,不必自报姓名,徒惹是非。

可他竟一反常态,报了来历,还来这狱中给自己治伤?

“刑部的人下手这样没分寸,若是殿下死在牢里了,又该拉谁出来顶罪?”

江琅不语,旋即,谢致双手环到江琅身后,将纱布缠好,在她脑袋后面轻轻挽了一个结。

他在她耳畔低声道:“如果渝王查不出证据呢?”

他声音清清凉凉的:“明日是刑部审讯最后的期限,如果殿下出不了刑部大牢,那明日就是殿下的死期。彭城根本没有灾情,殿下早就知道,对吗?”

江琅心口一滞,面上不露端倪,仍旧怯怯地嗫嚅道:“你说什么?”

“数日前,江州彭城的知县往公主府递了一封书信。”

信中说,江州暴雪成灾,无数民舍被大雪压塌,万千百姓流离失所,路有冻死骨,永王却指使手下瞒而不报。

彭化投告无门,万般无奈之下,求助于深受皇帝宠爱的明昭公主,江琅。

众人皆知明昭公主出身卑微,胆小怕事,彭化原本也是病急乱投医,没真的寄希望于江琅能帮他呈报灾情,纾解民难。

可谁都没想到,一向谨小慎微的江琅拿到书信的当日,就把永王告到了御前。

皇上急命锦衣卫星夜奔赴江州,在彭城查了十日,呈报御前的密折上,清楚地写着——

彭城河清海晏,虽有积雪压塌屋舍,但绝无雪灾之说。

明昭公主实属诬告。

谢致忽然伸出手,探向江琅鬓边凌乱的碎发。

江琅忍痛往后缩,血痕蜿蜒在地上,她抱膝蜷在角落里,露出双眼睛警惕地瞧着他。

“殿下一向谨慎,这次怎么行事莽撞起来?彭化自尽身亡了,死无对证,这罪名就落在了殿下头上。殿下何苦为难自己,就为了保全一个交情甚浅的异母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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