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泽面对着下方数百人，道：“隆祚六载，海晏河清。今值此月桂佳节，得与众卿共赏琼月，孤甚欢愉。众卿平身罢。”

“谢陛下。”

众人起身后见荀泽落座，便也都落座了。

太后坐在下首，闵文其次，再后是宋景。

宋景正对面坐

着的是宋如风，刘茹坐在宋如风身后。

在对上刘茹的视线后，宋景轻轻一笑。

主持夜宴的是一位礼部的年轻官员，宣读了一些冗长的字文后，众人开始品月。

——就是分发月饼各自品尝。

吃完月饼，又开始了一些与月相关的文字游戏，宋景对这不感兴趣，荀泽同样兴致缺缺。

荀泽不是爱搬文舞墨的人，只淡淡地看着，打发了一些赏赐。

这些过后，舞者登了上来，跳了几支舞。

至此，就算进行一半了，剩下的就是各属国的使馆说些表忠心的话再献一献礼，献完开始吃吃喝喝。

荀泽这么多年都是这么过来的，无悲无喜地坐在上方，听着、看着。

只是这次他会时不时地看一眼宋景。

他看到宋景跟闵文交谈甚欢，看到宋景喝了不少酒。

他也会对上宋景看过来的眼神，每当此时，宋景都会冲他遥遥一笑。

荀泽不会在这待上整场，属国进献完毕后他再随便喝两口酒，也就离开了。

眼前已经是最后一个了，是个来自西南的小国，白玉国。

荀泽想着，等这个白玉国下去后，他便带上宋景离开，只是这白玉国说准备了乐舞要献给荀泽，荀泽只得摆摆手，道：“上来吧。”

话落，站在中间的白玉国使臣退下，殿外缓缓走上一群人，为首的是个男子。

一身白衣模样清俊，但他穿的是身女装。

见此，场上众人皱起眉毛。

这是首广寒乐，那白衣男子扮的是嫦娥。

这男子与宋景不同，不是惑人近妖的脸，而是清冷似仙，而那一身白衣与犹如天音的曲乐，更是让他看起来仙气飘飘，众人好似当真飞入云间。

一舞毕，舞者与乐师均跪在下面，齐声道：“恭祝陛下月节金安。”

荀泽目光落在那白衣男子的身上，淡淡地嗯了声，没说话。

他手放在案上，食指敲着，好似在思量什么。

他突然想试试宋景，想看看若是自己纳人，宋景会有什么反应。

荀泽开口问：“扮嫦娥的是谁？”

问完，荀泽看向宋景，只见宋景瞬间呆滞，而后又投到白衣人身上一抹凌厉杀意。

这一眼杀意，让荀泽察觉到了宋景的不受控。

他知道宋景不是小白兔，但宋景若是愿意做只兔子，他也愿意把宋景当兔子养着，可兔子若是不受主人控制，想咬人，那又如何？

那兔子就不是兔子，而是一头伺机而动的狼。

荀泽的身边容不下一头狼。

白衣男子没说话，一旁的白玉国使臣便回答了。

“回陛下，这是我白玉国的小皇子，苏羽。”

荀泽点点头：“舞跳得不错。”

那使臣抿抿唇，跪下道：“陛下，苏羽殿下恋慕陛下许久，此次特来朝中，只为服侍陛下。”

荀泽轻笑：“服侍孤？想服侍孤的人多了，那边不就有一个。”

他看向宋景，众人也都随着他的视线落到了宋景身上。

宋景此时攥紧了拳头，他不想说话，但荀泽偏逼着他说话。

荀泽问他：“有人想服侍孤，爱妃怎么看？”

宋景站起身，他看了眼那低着头的白衣人，对荀泽道：“苏羽殿下一舞犹似仙人，臣深深倾醉，若是能入宫一同服侍皇上，往后也可与苏羽殿下为伴。”

他这话明着是夸赞，可实际上却是告诉荀泽，苏羽他也喜欢，进宫后到底怎样还不一定呢。

他再放低自己，也不可能笑呵呵地接受旁的人与自己分享荀泽。

宋景说话时一直是看着荀泽的，所以没看到那原本一直跪在地上低着头的人，听到他的话时看向了他，眼神不复之前那般寂静。

但荀泽看到了这微妙的一幕，因此，他听到宋景那近似威胁的话时竟也没生气，只作小猫磨爪。

这小皇子对宋景——？

实在是有意思。

荀泽冷笑道：“既如此，便为侧君罢。”

说完，他站起身离开了大殿。

站在那里的宋景低下了头，手心泛出血迹。

是被他自己掐的。

而站在后面目睹了这些的乔安，露出轻笑。

乔安走到苏羽面前，将人扶起来：“请侧君跟奴才走吧。”

宋景听到乔安的话后抬起了头，他死死地盯着那个苏羽。

乔安会带他去紫宸殿？然后呢？像自己那晚一样被宠幸？

他深吸口气转身离开了，在走出含元殿后，他步伐越来越快，朝着紫宸殿跑去。

他气喘吁吁地站在紫宸殿门口，道：“臣宋景，求见。”

“进来。”

宋景推开门进去，只见荀泽正在宫人的服侍下将刚刚穿的那身繁重的龙袍脱下。

他走过去挥退那些宫人，荀泽对此没说什么。

宋景拿起荀泽的腰带解着，边解边说：“皇上能不能收回成命？”

“什么成命？”

宋景抬头望着荀泽，道：“皇上，臣会好好服侍您的，您别要别的人好不好？”

荀泽闻言一笑：“你这是要跟孤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意思？”

难不成宋景整日想这些话本里的东西？

宋景手上的动作停住了，神色恍惚中，他跪了下来。

他没有什么东西能留住荀泽，只能掏出他珍藏多年的爱意去赌一赌。

“皇上，臣心悦于您，想做您的妻子。”

荀泽没说话。

“皇上，臣爱慕您许久，一直以为只要能进宫在您身边就会满足，可进宫后又想得到更多。”

“你说想做孤的妻子，你的意思是——”

荀泽顿了顿，问：“你想做皇后？”

宋景低着头，没说话。

“痴人说梦，孤怎么可能让一个庶出男子做皇后，更何况你娘还是青楼女子，宋景，孤给你这个妃位都是恩赐了。”

荀泽看到宋景仍是跪在地上低着头，问：“孤待你不好吗？”

宋景仍旧没说话。

荀泽不悦地伸出手要将宋景的头抬起来，可宋景却使着力，小小的脸跟荀泽的手别着劲。

但他终究是别不过荀泽的，他的脸被荀泽抬了起来，荀泽看到了宋景的满脸泪水。

荀泽看到宋景脸上的泪水后少有地产生一丝慌乱。

宋景为什么会哭？这些天不都是好好的？

“孤这些天待你如此，你还不知足？孤只不过封个侧君，你就做这姿态？”

宋景红着眼睛道：“这些天的平静不都是我忍气吞声换来的？”

他很久没这么回呛过荀泽了，这话说出来的瞬间，他感觉很轻松。

荀泽看他这副要跟自己吵一架的架势，被气笑。

“那你说说，孤哪里做得不对了。”

“你哪都没错，是我痴心妄想。”

荀泽刚要再开口说话，门外传来了乔安的声音。

“皇上，苏侧君过来了。”

宋景听到这话，轻蔑地看着荀泽，说：“臣会收回这些痴心妄想，皇上忙吧。”

说完，他扭头甩开荀泽的手，他从地上站起来朝着门口走。

“宋景。”

荀泽喊了宋景一声。

宋景停下脚步，他回过去看荀泽：“皇上还有事？”

“孤让你走了吗？”

“臣不走难道在这看皇上如何忙碌？皇上，您再瞧不上臣，臣也是个人啊。”

说完，他直接打开门出去了，毫不理会荀泽。

门外，乔安和苏羽双双站着。

宋景径直离去，苏羽望着宋景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

“公子，请进吧。”

乔安道。

苏羽走了进去，但他刚一进去就被一个摔到地上的瓷瓶止住了脚。

“滚出去，谁让你进来的。”

苏羽出去了。

殿内只剩了荀泽。

*

宋景面无表情地回了泠音殿，进来后，没理会一众宫人，双喜问他要不要吃点东西他也没说话，进了屋就把门狠狠关上。

哐当一声隔绝了一切。

他憋着一口气，在他趴到床上时，才吐了出来，随之而出的，还有宋景的泪水。

今天晚上是一场梦吧？梦醒了自己正躺在荀泽的怀里。

他想装作这一切都不存在，可他无法将脑海中不断浮现的另外一幕消散。

那是荀泽与那个苏羽抱在一起缠绵的样子。

荀泽会抱着他亲吻他吧，那个人也会搂着荀泽的肩膀将吻落在荀泽的肩头。

荀泽更会用那个只来访过自己这里的东西，去到那个人的身体里，带给那个人无边的快乐。

这原本是属于我的啊，是我一个人的啊，你怎么就给了别人呢？

他知道荀泽一定还会再有别的人，可他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

他也知道会很难过，可真正到来后，远比他的想象的要更难过。

他恨自己。

荀泽说得没错，是自己痴心妄想，忘了自己的身份。

自己这个青楼长大的不男不女的怪物，怎么配做他的皇后？

他头痛欲裂，不光是头，还有他的心脏，好疼好疼。

荀泽，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能只有我一个人呢？

在宋景无声地哭着时，门被打开了，宋景的心脏猛地一滞，可在看到进来的人是双喜时又疼得更加彻底。

“出去。”

“主子。”

“滚出去！”

双喜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