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宇从闵金瑛办公室走出来的时候，忽觉背上都是后颈都是汗津津一片，二月头的深圳，恰是春风和煦时节，洪宇却觉得浑身冰凉。
闵家司机在闵氏大楼楼下等他，看他一个人下来，疑惑发问：“额……金瑛小姐呢？”
洪宇愣了半晌，定定心神：“她在开会，要晚点去医院。”
司机面露尴尬：“可是大小姐她……”
洪宇实在是没有胆量再面对闵金瑛，闭上眼睛道：“回去吧。”
车怎么来的闵氏大楼，就怎么原路回去。闵堃仍守在医院里头，病床上的闵家老爷子已经是只有出的起没有进的气，只有旁边仪器上微弱的心跳血压，证明人还未离去。
闵二叔与儿女都在旁或站或坐，一看洪宇一个人进病房门，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闵堃握着父亲的手，抬眼看洪宇只身进门，下颌线登时变得凌厉可怖。她一个字没说，抬手让洪宇过去，把位置换给他，自己拿起旁边的手机，一边翻找电话，一边疾步走出病房去。
滴，滴，滴。
仪器的声音不绝于耳。
四面墙内所有人都在侧耳听。
病房门被打开，闵堃迈步进来，门没有立刻关上，闵金瑛的脸从后出现。还是那样不可一世的一张脸，此时脸上没有半分不舍难过，有的只是厌烦。
洪宇攥紧了病床的白被单。
他撑着床边起身，要把位置让给闵金瑛，可她缓步走到他身后，双手按在他肩头，又将他压回原来的位置上。
闵金瑛的手没有离去，压在洪宇勉强长了几分肉的瘦薄肩膀上。他能感受到她的目光在她身后，越过他的头顶，落在他眼前的这些闵姓亲戚脸上，落在病床上这具逐分逐秒走向衰败的躯体上。
素白布匹衬着苍白脸庞。
漆黑的眼睛里麻木无光。
洪宇盯着闵老爷子那半合半睁的混浊眼睛，看久了有些恍惚如迷路，再回过神来时，那双眼已经出现在花簇围绕的玻璃棺椁里头，他环顾四周，周围是一圈又一圈的挽联与花圈，宾客盈门，黑衣素服。
闵金瑛的双手仍旧在他的肩膀上，不过是从后换到前。
她的手压了压他身上孝服的褶皱，跟上回给闵金玺送殡一样，理了理他头上的孝帽。不过这一次，闵金瑛和他一样披麻戴孝。
她眼尾微微泛红，洪宇心想可能是眼影，没忍住伸手要摸上去。
啪。
闵金瑛打开他的手，眼睛一瞪，那手反过来就在他脸颊上一拍，她低声训斥：“干什么？安分点。”
闵金瑛很少穿得这么素，可偏偏是这一身素白寡淡的孝服，衬得她本就张扬的眉眼更显凌厉。
洪宇缩了手回去，一双眼怯怯：“睫毛，掉了一根，会扎到你眼睛。”
闵金瑛拿起手机就要用屏幕的反光来看，洪宇又伸出手去轻轻在她眼角一碰，说：“好了。”
闵金瑛到底没有看到他说的那根眼睫毛，不过不重要。她收回手机，跟洪宇说：“去跟姑姑一起接待客人，别让她注意到我不在。如果她发现了，你就编造点借口，还要我教你吗？”
闵金瑛说完转身要走，洪宇当即抓住她的衣袖：“你要去哪儿？”
闵金瑛回身来，拧着眉毛，目光由下往上，从洪宇的手，挪到他的脸上，又往下，放在他抓着她衣袖的手指上。
洪宇松开手，把手贴回自己的裤边。可追问却不肯罢休：“你要去哪儿啊？”
闵金瑛斜睨他一眼：“工作啊，日子不过了吗？难得闵家亲戚这么齐全，该拉拢的旁支当然要趁机拉拢。我还有的是正事要干呢！”
洪宇刚要深问为什么，闵金瑛的手指已经抵到他的鼻尖：“长这么大个人了有点用，要是连我姑姑都哄不住，看我回来怎么教训你。”
闵金瑛抬起手来佯装要打洪宇，他立刻低头：“知道了。”
那手扬起来，却只在他脑袋上轻轻一拍。闵金瑛转身就走向边上三两个亲戚。洪宇认不出那是什么叔伯兄弟，只是隐隐记得在病房外头见过，对闵家二叔毕恭毕敬大气不敢出。
越过大半个礼堂，闵金瑛冷冷的眼神标枪一样投过来，洪宇提着一颗心避开，乖乖往门前去，找到闵堃，陪在身边对刚到的宾客致意答谢。
宾客次第进来，简直没有断绝的时候。有些连闵堃都认不得，还得是程叔在旁介绍，这是闵家在山东什么地方的亲戚，那是闵老爷子在汕头哪儿的朋友。
洪宇跟着闵堃点头握手打招呼。
宾客来与宾客走的间隙，闵堃终于问起：“金瑛呢？怎么送了亲戚进去这么久不出来？”
洪宇正要开口说准备好的借口，忽然被来人的询问救下。
“这就是金玺的儿子？”
洪宇看向来人——黑色西装配黑色领带，系带皮鞋锃亮得可照镜子，根根发丝固定得恰到好处。他压着领带扣上的碧玺，朝闵堃低头，抬起头来时眼中笑意也像那块碧玺一样闪着莹莹绿光，看得洪宇没由来地觉得脖子后一阵发凉。
他叫闵堃一声“姑姑”。跟闵金瑛闵金玺一样。
洪宇还以为是闵金瑛的堂兄弟，可闵堃拍了拍那人的肩膀，对洪宇说：“这是你爸爸从小到大最好的朋友，王怀钦，你叫怀钦叔叔。”
王怀钦笑起来，握着闵堃的手：“虽然是说长辈跟前不言老，可这么大一孩子叫我‘叔叔’，我是真的觉得自己老了。”
王怀钦看起来也不到四十的皮相，这声叔叔洪宇也是有些叫不出来，更加上他眼中笑意森森，洪宇没开口，只点头算打了招呼。
闵堃笑了笑：“那是真世事难料，谁能知道呢，金玺这么早就有了孩子。只是可惜一直没有接回家，不过幸好金玺在的时候认回来了，不至于他走的时候都没人送。”
“金玺走的时候我还在云南走不开，我回来之后也去墓地看过他了。幸好我前几天推了一单生意，能赶上闵爷爷出殡。姑姑，闵爷爷这么大年纪离世，连曾孙都有了，是喜丧，您也别太难过了，注意自己的身体。”
王怀钦一番场面话说得滴水不漏，加之他面带三分笑意，闵堃连连点头，拍着他的手背，让洪宇亲自送他进去吊唁。
洪宇还没转身进去，闵堃拉住他压低声音：“让闵金瑛出来见我。”
洪宇抿着唇答应下来，一面在心里盘算等会儿怎么搪塞过去，一面对王怀钦点头，与他一同进礼堂。
“听说你母亲还在医院里躺着，说不好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
两句寒暄，洪宇嗯了一声作回应，没有打算多说一个字。
“我打听到美国有个专家团队，专门研究这个方向，成果很显著。我要了联系方式回来，是你自己去联系，还是我把联系方式给闵家姑姑？”
洪宇看向王怀钦，他面上还是刚才那浅浅笑意，只不过此时一双眼看回洪宇，眼中确实是几分真诚。
“你也不用跟我客气，说到底你爸爸是我最好的兄弟，我们一起长大，我记得他多么喜欢你妈妈。我想如果他还在世，无论如何都会希望你妈妈和你过得好，我只是替他做一些他已经没办法做的事情。”
王怀钦从西装内袋里捏出一张名片来，递到洪宇眼前。
“直接说是我联系的就行。”
洪宇犹豫再三，接下那张名片，“谢谢王……总。”
王怀钦听见这称呼先是一愣，笑着摇摇头，“算了，叫我王叔也行。生分和被叫老了之间选，老一点也没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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