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死于重度颅脑损伤。”傅令仪翻开女尸的头皮,“枕部头皮创口有多处皮瓣,说明是多次外力作用形成的。”
又指着颅盖骨上的出血点,“帽状腱膜下出血,一般为撕扯头发引发的损伤,外力打击难以形成。也就是说凶手拽着她的头发,把她的头反复撞击地面或墙面直到她死亡。”
非战乱时期的穆朝丧葬风俗不算开化,即便过世,身体发肤亦不可损毁。因此既然死因已明,凶手杀人手法并不复杂,傅令仪便没有提剖验的话。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缝合复原了,解剖可以用匕首暂代,缝合就不得不用到针了。
她从管针线的侍婢青晗处取了最粗的针线——与小号缝合针粗细相类,只是长度略短了些。再以火将针头弯成钩状后就更短了,索性也没有镊子夹住针头,手缝反倒便利。
年初入太医署为医监的顾云苓之父顾仰山在世时曾说起——前荥有医书流传,出现手术、缝合的雏形,但受限于师徒传承以及后期感染的高死亡率,死于医闹的医者不少,该门医科渐微。
顾家依凭着傅氏人脉打探多年,也未找到善其道的医者。
活人都难得能被缝合,更不要说死人了。
既不能剖验,就更无缝合了。
“傅娘子……还会缝合术呀?”项策算算时间,好像傅审微在世与缝合术流传差不多在同一时期?难道卷轴里还记载了这个?
“死人的伤口不需要考虑血管神经,只讲究好看。”傅令仪一边细致地将颅骨复位缝合头皮,一边否认,“只要学几个基础针法,胆子够大都能行。”
项策看傅令仪这缝合又快速又迅猛的架势,觉得她胆子是挺大的。
傅闻鼓着眼,为忍住不说话,两侧咬肌略略绷起。
“傅娘子识得……血管神经吗?”萧钺在旁边默不作声地看了半晌,这才问。
“不识得。”傅令仪想都没想地回答。
她倒也不仅是推脱。止血、麻醉、对活体组织动态反应的经验不足是法医的通病,非极端情况别指望法医做外科手术。
像傅令仪这种只是因为职业需要靠着超忆症在尸体农场呆过几年、靠数百具尸体刷经验的,是比行为分析科的其他同事对验尸在行,但和经年的老法医比还是有差异,更何况专业的外科医生……
再整理好衣物,女尸除了没有头发就和发现时没有什么分别了,实在不行破案后下葬时傅令仪还可以给她准备一份假髻。
最后才是之前放置在一旁的胎儿。
这样大的尸体通常不具有验尸价值,因为它本身无法脱离母体而存活。母体死亡后,胎儿不出几分钟便会在宫内缺氧死亡。
到了这会儿,任谁都知道验尸已近结束,紧绷的神经不由地放松下来,目光自然也不由自主挪离尸体,往四周看去,就连雨水滴落比较起来也别有一番风味。
唯有萧钺的目光仍紧随着傅令仪。
却见她将胎尸放到女尸身边的动作突然停顿下来,眼神飘忽,不知想到了什么,目光又落到年幼纤瘦的女尸上,将胎尸拿远了些。
两具尸体,泾渭分明。
毕竟死者是一个长期受人凌辱的十三四岁少女,孩子怎么来的可想而知。
很难说死者会愿意与这孩子一处。
夜幕早已经彻底笼罩下来,小小的油布棚隐没在暗夜之中,无端透出几分凄怆可怖之感。
“如今咱们知道了死者的死因,却不知道她的身份。”人手一碗姜茶后又歇了些时候,谢誉恢复过来,却对案情一筹莫展,“即使可以画像找人,但官道塌方,恐怕一时半会儿也没有结果。”
他从前听师长说起过,这种路倒无名尸是很难查找尸源的。
傅令仪听他说话,又看了萧钺一眼。他正意味不明地看她,眼神里面光芒幽深,似有暗流。
打一巴掌还是得再给颗甜枣。刚刚否认得太果断给人一种推脱感,还是提供些额外的线索好了,反正……萧钺多半已经看出来了。
她应道,“这我倒是可以再告诉你些别的。”
“嗯?”谢誉一讶,还有别的?
“对于这种无名尸,除长相、年纪、死因,若是能知道平日做些什么,家境如何,会比较方便排查。”她招手示意谢誉走近些,但萧钺却先一步凑近过去。
傅令仪抿住唇,“根据之前的验尸结果,我们知道殓尸人为死者更换的衣物相对廉价,亦买不起棺椁,说明殓尸人的家境贫寒,那么能与殓尸人产生关联的死者家境大抵一致。
“为了避免凶手刻意为死者更换衣物掩藏身份,需要针对性地对手足两处贫寒者容易生茧的地方进行核实。”
她重新将女尸足上鞋袜脱下,指给谢誉看,“死者脚底生有厚茧,推测她劳作辛苦,且需要走很多路。但触其茧却并不硬,脚后跟的裂口也几乎痊愈,说明她近日走动时间不多——她的生活环境产生了变化。”
谢誉点头,屏住气,自己主动拿起女尸的手,仔细观察,“她手指关节粗大,也是说明她干活不少?”
傅令仪点头,“其实她的手部特征比较明显,可以推测她是做什么的。”
谢誉语气略有迟疑,“她虽然手掌宽厚,甲缝却很干净,应该不是种田的农妇,且她肤色白皙,大抵就是在家照料家务?”
傅令仪将手套取下一只,手伸到女尸旁边,“你看,她的手和我的有什么不同?”
她肌肤细腻如瓷,一丝瑕疵都无,因捂在手套里久了,微有汗渍,加上发热显得掌心很红,跟女尸宽厚粗大惨白的手,对比当然很强烈,但谢誉没明白她的意思。
萧钺看了谢誉一眼,而后才缓缓开口,“傅娘子的手干净柔润,而死者的手粗糙干燥、手纹明显,手掌肿胀,甲根有倒刺,多处脱皮皲裂,甚至有轻微溃烂。但如今方才立秋,天气尚炎热,普通百姓常劳作,多出汗,一般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所以……”萧钺停住,示意表弟补充。
谢誉下意识看向傅令仪,她安静地看着他们,并不回答。
“天气炎热还皮肤干燥脱皮……就是说没有汗。”谢誉只得冥思苦想,“应该是能够频繁洗去手上汗渍的职业?但频繁洗手不会造成皮肤干燥吧?是使用澡豆皂角!一个普通女子需要长期接触到这些东西……所以是洗衣?”
萧钺点头。
“频繁洗手带走手部的油脂也是可能造成皮肤干燥的,但她还有肿胀溃烂的现象。”傅令仪便又戴上手套,将另外一个情况指给他看,“她右手掌心还有一个形成不久的薄茧。全手指甲修剪长度正常,唯独左手大拇指指甲修剪得极短,甲侧还有斜向内修剪的痕迹,甲侧有明显的红肿突起,可见是为了避免指甲嵌入肉中……”
是很明显的甲沟炎症状。
“很可能是需要用左手大拇指用力控制物品,外力造成的。”
“紫砚。”
紫砚连忙叫来傅氏仆妇中负责洗衣的妇人。
“你平时是怎么洗衣的?”
这仆妇正是最先被断掌绊倒的刘婆子。
她颤颤巍巍地斜着眼睛,不敢看地上的女尸,听了娘子的问话,也没精神多想,老实地连比划带说。
“一般是左手按着,右手搓。特别厚重的,便用左手按着,右手用捣衣棍拍打。有时候也用石板……”她伸出右手,掌心也有一个和女尸相似的硬茧,只是更厚更大。左手保持半握用力状,大拇指甲面已经明显变形,侧面皮肤也已经形成黄茧。
“你来看看,要多久才能形成这样大的茧?”
“啊?”刘婆子瞪着惊恐的眼睛,浑身止不住地发抖,飞快地撩了一眼,连忙闭上,“半……半年,绝对不超过半年。”傅令仪一点头,她就飞快地告退了。
“所以,死者在半年前生活境遇发生了改变——从常需走动的室外劳作换成了洗衣,几乎也是同期开始遭到虐待。”
即使确定死者是以洗衣为生,依然不太好寻人。
绛州之大,各种行当为生的人不知凡几。况且这种洗衣娘子,也不需要抛头露面。
“既然嫌犯选择将尸体掩埋在此,想来总是和普慈寺有些关联的。”谢誉略一沉吟,“澄观大师可知,寺里与哪家洗衣坊合作?”
傅令仪倏地咳嗽起来,她飞快脱下手套,仓促地用袖子捂住嘴,澄观便无暇理他,又喂她喝了一盏薄荷水,才敷衍,“贫僧近年在外游历,对寺中事务并不清楚。”
替代回去熬药的戒相跟随在澄观身边的戒慧和尚赶忙躬身合十,替他补充,“本寺内自有负责洗衣的僧人。至于客人,得问负责客院的怀乐师叔。”
谢誉点头。
专心照顾妹妹的澄观抬起眼帘,看向不远处的碑林佛塔。
傅令仪注意到他的眼神,再次扯扯他的衣角,问道:“哥哥,怎么了?”
澄观侧眸看她,“有经名《佛说右绕佛塔功德经》,右绕佛塔,入胎不迷,勇猛精进,灭一切烦恼,永离贪恚痴,及一切障碍。右绕佛塔,功德无量。①”
这具女尸埋骨之处向左望便是碑林佛塔,同样它也位于佛塔右侧。
傅令仪未曾读过此经,闻言转头看向萧钺。
萧钺显然早已知晓此事,眉眼间波澜不惊,“与傅娘子方才猜想一致,殓尸人的确对死者有感情,希望她来世无忧。”
傅令仪垂眸,这个时代并不像现代社会,寺庙里还立着易拉宝展架告诉你绕塔的规则和来历。普通香客烧香拜佛却未必学佛,知道右绕佛塔的规则却未必知其所以然,殓尸人与普慈寺的关联度终究还是有所提高。
但见萧钺心中有数,又当着僧人们的面,她便没有多言。
一时寂寂无声。
谢誉才又问,“那断手呢?”
他一边说一边凑近仔细去看那双断手,经过女尸开颅的洗礼,这双断手就显得没那么吓人了。
“男死者会不会是寺中的僧侣?”他一边问一边否定了这种可能——无论是戒相戒慧还是其他几个和尚,乃至澄观,左手食指旁都有一块厚茧,应当是诵经时手掐念珠所致。若是武僧,双手更不应如此光滑。
他这样想着,倒注意到自己的双手,“那断手倒与我的手掌有些相似。”右手食指尖处凹陷,中指平滑,而无名指关节突大。
“是常年握笔形成的——死者是个读书人,家境应该不错,没做过什么活计;但他的茧很薄且软,不仔细摸都发现不了,应该是好些日子没怎么碰过纸笔了。”
谢誉说到这里稍顿,“傅娘子一开始就发现了吧?”
当时她向表兄呈明断手状态时在最后一句停顿了一下,却不知当时为何没说。
傅令仪无奈点头,不过这一点显王应该也早已经发现了。
她转头看去,果见萧钺似笑非笑地瞥向自己。
“绛州府内有两处名声在外的书院,一处自是绛州府学,另一处……阅微书院。”萧钺凝眸望着她,“便是由傅氏族学扩建而成。”
本朝初年,傅氏族学就开始对外招收寒门学子。
本应名不见经传,但元武四年正月傅氏嫡三子傅言桦入京,接连考了进士、明经两科,二月又参与增考的博学宏词科,三月放榜时竟然三试均独占鳌头,冠于一时。
是自前荥有科举制以来当世第一位三科状元。
其时傅言桦才不过二十一岁。
阅微书院霎时名声鹊起。
其后几年又连出几名学子举状元,入仕为官,阅微书院便一跃成为执牛耳者。
傅令仪点头,“阅微书院的纳新时间虽是每年九月末十月初,但因其仍履行我傅氏族学义务,从蒙学到科举各科皆包含在内,故招生不问年纪。只要通过入学考试,父子叔侄皆可同时入学。因此城内时时不缺拖家带口前来备考的外地学子。”
正因这双断手的主人是来求学的外地书生的可能性很高,她一开始才隐下这点暂不说明。
毕竟陌生人见面第一句话就是“我发现了一双断手,这双断手的主人可能是(来)我家书院(求学)的学生。”,这听着不像贼喊捉贼吗?这不是开局就把自己立成嫌疑人了吗?
现如今可好,两起凶案,一名嫌疑人可能与普慈寺有关,一名死者可能与阅微书院有关,算是和他们兄妹俩都扯上关系了。
萧钺沉吟,阅微书院兴盛后绛州城内房租高涨,绛州刺史窦仪说曾呈递过廉租折子,其中……
“普慈寺中似乎有处云水堂?”
澄观没有答话,戒慧连忙道:“是有的,我寺中特辟出一处云水堂,供外来求学的书生们借宿,共有房舍一百一十八间,所居……所居者皆在寺中登记造册,由怀乐师叔管理。”
萧钺剑眉一簇,上百个房间数百人,短时间内要清查也非易事。
验尸既完,护卫们取来两张旧布料盖在尸体之上准备将其运送到普慈寺内停放。
澄观正欲催促妹妹赶紧启程入寺,却听女声小声叫了一声“娘子”。
傅令仪抬眸看去,尸体一被盖上,紫砚就像活过来一般,虽仍有些惊惧,却止住正在收捡女尸脱下衣服的仆役。
“怎么?”
紫砚欲用大拇指和食指以扭曲的兰花指姿势去捏浸透着腐尸水的衣物以减少与其的触碰,露出的左手虎口有着几道深深的掐痕。
傅令仪扫过她收在后面的右手,紫砚可不是个左利手,多半是右手已经被她自己掐破了,她无声叹息,“手帕。”
“哦哦。”紫砚还真又从怀里掏出一方手帕。
手帕储备真的是充足,这是第几条了。
紫砚小心翼翼地捏起女尸外穿的垂领半臂,仔细看了看领口和扣子,“娘子,这件半臂似乎是因为太大才由对穿改成交穿的。”
傅令仪一怔,目光随着紫砚的指点看去,衣襟内侧的确有几处拆过扣眼的痕迹,改衣的人通过锁边的方式将其藏在了内侧,而袖口也有相应的收窄痕迹。
这番发现似乎证明女尸的衣服的确来自成衣坊,那么改衣的究竟是谁呢?是敛尸人吗?一个不会梳女子发髻的殓尸人真的会改女子半臂吗?难道存在第三名凶嫌?
————————
傅氏车队仆役护卫众多,普慈寺给傅氏安排的院落在最深处,是寺内最大的一处客院,显王等人也被住持慧可安排在邻近院落。
这最深处的几处院落是专门留给“贵客”的,常年不住人也收拾得干干净净。一旦住上人,大僧们皆派遣身边的小沙弥过来跟着先一批过来打点的侍婢仆役忙前忙后。
傅令仪验尸的这几个时辰,这些人已经来来回回数趟将马车上的物件卸下,打理好屋子只等娘子回来了。
这一等就到了子时过半,正在廊下熬药的戒相才见着傅令仪回来。
傅令仪冲他点头,“哥哥被住持叫去了。”
“阿弥陀佛。澄观师叔先前就吩咐小僧,这几日留在客院专门给施主熬药。”
戒相有些尴尬地对着药炉扇了扇风,傅施主毕竟是个小娘子,他一个和尚留在客院实在……不过澄观师叔的命令他也不敢不从。
傅令仪虽有些许怔愣仍点头,“等会儿让闻叔给你安排住宿。”
“阿弥陀佛,多谢施主。”他又拿起药炉旁边的一个木篮子,里头放着两个包好的纸包,“施主,这是师叔所开的药方和留样,稍后熬好的药渣也会留下。”
“这是遗梦香的香方和几丸成丸。施主要是想自己配制,小僧明日可以去取配料。”
“不必了。”傅令仪摇摇头,“闻叔帮我收起来。”
已然收拾妥帖的崔娘走过来,“娘子是先用饭还是先沐浴?”
傅令仪没应声,只要她先取个小锅和一个瓷碗来。
她现在体温还是很高,得想办法降温,目前最快捷有效的物理降温法就是酒精擦身。
问题在于目前制酒的方式还停留在酒曲发酵法——酒曲发酵后的酿酒粮食或水果大部分都被糖化,糖化后只有极少部分继续酒化,酒精度最高也就十来度。
而物理降温所需要的酒精度数应和体温接近,在三十五度左右,最多低至二十五度。时下的酒是达不到的,需要把它们蒸馏处理。
她先前就叫傅闻在竹林中取了一根合适大小的小竹管,幼竹的柔韧性好,把它加热烘烤成拱形冷却固定后就可以临时使用了。
傅闻提溜了个炉子坐到戒相旁边。
根据她的指示,傅闻又取了两块干净的木板挖出两个能容竹管通过的小洞。傅令仪将其分别盖在小锅和瓷碗之上,三者连通后简易的蒸馏工具就完成了。
这种设备只能蒸出乙醇-水共沸混合物,但傅令仪现在又不需要无水乙醇。
她年纪还小,家里是不让喝酒的,因此此时可以取用的只是仆役们自买的便宜货——翠涛酒,名字好听,和“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的绿蚁酒相类,都呈浅绿色。
实际就是浊酒,亦称生酒,与价钱稍贵、过滤加工过的清酒相比,不但浑浊不清,而且上面还浮着一层漂浮物。
闻起来略有酒味,当然更有可能是酸败味。
据傅令仪估计,也就五六度,比现代很多所谓的微醺酒饮料还不如,喝起来主要考验的是胃容量。
傅闻根据傅令仪的要求将一坛翠涛酒倒入小锅内,盖上盖子。
他看着正在加热的锅,疑惑不解,“娘子是要喝酒?”
生酒有酸败的危险,喝了坏肚子,因此喝之前加热是常有的事,和现代冬季为了增加适口性对酒进行加热是两回事。
高温加热便是“煮酒”,微火慢烧便是“烧酒”。
因此傅闻不觉得煮酒奇怪,只是煮酒器皿没见过。
很快酒开始沸腾,蒸汽上升,微微泛白的透明液体顺着竹管滴入瓷碗之中。
由于蒸馏一头一尾两部分含有杂醇油和甲醇,因此掐头去尾是蒸馏酒的基本操作,傅令仪将此节交代给傅闻,命他多取一些蒸馏酒,又以备好的饭菜不合胃口为由叫崔娘也留在廊下煮粥。
三人皆在廊下,形成一种隐形的互相监督。
傅令仪才要往屋里去,余光扫过院落,脚步却突然顿了顿,转过头朝院中那棵枝繁叶茂的榕树看去。
此夜暴风骤雨,树叶就簌簌地往下落。
即使仆役已经扫过一遍,地上还是掉落着不少。
风自西南向东北而吹,傅令仪进院时落叶还是顺风而落,而此时西北侧却掉落了两片绿叶。
嗯,看来还是有些突兀。
傅令仪慢慢自喉间吐出一口浊气,没想到萧钺真的听懂了她的暗示。
之前她自澄观怀中醒来时突生此念——她突兀地冒出来自举,即使做了诸多解释铺垫,又多番互相试探,显王那一行人也绝不会尽信她,更难以跳脱出男女关系方面的暗示。
毕竟士子自举是为仕途,但这个时代女性却没有相应的职业前途,绝大多数女性是通过妻子的身份对丈夫产生影响进而实现政治方面的追求。
因此即使傅令仪表现出并无此意的姿态,但时间一长社会现状还是会迫使事情往这个方向推动。
故而傅令仪最终必然还是得向萧钺坦诚自举的原因,而非囫囵过去——因为担心自己的生命安全,所以展示自己的价值以寻求保护,这对萧钺这样的高位者来说是一种很常见的交换条件。
澄观的出现无异给了她的机会,她也就借着对澄观的防备、询问外显出她确实存在的恐惧以作铺垫。
她原本的打算显而易见,只是辅助他侦破断手案来换取短暂的借势;而意外出现的女尸案超出了她的预期,这显然值得更多的回馈。
此时藏身于榕树中的绣衣使便是萧钺给她的回馈。
当然就目前而言,绣衣使的彻夜保护或者监视,是高于她的付出。
傅令仪当然不认为这是显王的大发慈悲。
跟在她身后的紫砚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看到黑暗之中浓密的枝叶,“娘子,怎么了?”
傅闻坐在小锅前,仿若无意地半撩眼皮看了一眼树冠。
傅令仪垂下眼摇头。
被迫带病加班的打工人忙了几个时辰,如今是精疲力尽,浑身僵冷酸痛,全身骨头像是被碾过一遍再随意拼凑起来的,骨头里泛着疼。
她实在懒于思考更多,转身进了内室。
提着的心一松,拼着的劲儿就没了,立刻就觉得昏昏沉沉,只想瘫倒在床上,然而热水浴桶已经备好。
发热时沐浴水温需要略低于体温,水温太高会引起全身血管扩张、增加耗氧,容易导致缺血缺氧,加重病情②。
这样的水对于喜欢用“热水烫皮”的傅令仪来说自体体感是很冷的,她蜷缩在浴桶里,身上一阵阵战栗,颈上却爬满了汗珠。
眉头紧紧皱着,脸色雪白,神情痛苦。
“疼……”
她轻声呓语。
“好疼。”
紫砚担忧,“娘子哪里疼?”
听到她的声音,傅令仪安静了下来。
头疼,腿疼,腰疼,背上疼……浑身疼……
但她最终只是勉强伸手揉了揉眉心,“头疼,你来帮我按一按。”
紫砚连忙过去给她梳开长发按摩穴位。
演完这场明明很难受却故作逞强又能被贴身侍婢紫砚看穿戏码的傅令仪心中略松口气,不再说话。
紫砚是傅六娘贴身的侍婢,跟现代社会的职业下属可不一样,紫砚对傅六娘的了解超脱寻常——今日之事傅令仪有大把问题没法跟紫砚解释。
这些问题不是完全不处理就能囫囵过去的,毕竟紫砚或者说队伍中所有人的主子都不止傅令仪一个。
故而她还是得给大家一个思考或者脑补的方向。
所幸自栖月死后,傅六娘曾被奶娘青娘指着鼻子指责了一回“都是你害死了我的女儿”,她的精神状态便时好时坏,私下里有抑郁倾向,消沉不爱说话,和紫砚的沟通也少了。
虽说到离开长安前已经大好,否则傅六娘再怎么要求,长安众人也不会同意她返回绛州,但郁症这种事本身就具有高复发性。
这种有事又憋着不说的状态符合旧例,又不用傅令仪给出任何实际确切的答案。至于其他,就要靠紫砚逻辑自洽,发挥想象了。
等洗完发从浴桶里出来,炉子已经暖好。
普慈寺的床没有置放小暖炉的地方,青晗就在地上铺上厚厚的毛毯,她拥被坐在毯上靠在炉边,一边由紫砚给她烘干长发,一边喝粥。
时间不多,傅令仪又病了饮食应清淡,崔娘熬的是菜泥羹。
清香扑鼻,米粒圆润饱满,粒粒分明,吃起来却软糯,青菜的清甜在齿颊间弥漫开来。
连喝了两碗粥,傅令仪的状态总算舒缓了些。
因为外面依然下着雨,内室的旋窗和高处的气窗都已经关闭,傅令仪一边朝外间开启的旋窗走,一边问“阿狸呢,洗好澡了吗?”
从这个角度大约能看到傅闻和戒相。榕树也安安静静,树下的落叶已经被风吹到该去的位置。
崔娘点头,“洗好了,正烘毛呢……”话音未完就见这豹子自己一个悄没声溜了进来,后头茗茶和库狄远远跟着,傅令仪一点头他俩就退下了。
阿狸幼年期就养在傅六娘房中,对她烘发的场景是相当熟悉。跟着傅令仪坐在毛毯上,轻车熟路地往她身前一趴,肥嘟嘟的肚肉往下淌。
它这就是自己毛也没干,蹭她的暖炉烘干的意思。
它豹躺下了,脑袋还回过去看傅令仪,眼里写着还不快撸撸我!
傅令仪动都不想动,还能理它?
阿狸慢条斯理地舔舔爪子,肚子向上一翻,等它感觉腹部的毛干了,就往前一蹦,整只豹都压在傅令仪腿上。
傅令仪被它百逾斤的爱压得差点背过气去,连忙伸手扼住它的下颚,无可奈何地大吼还破了音,“阿狸!!咳咳!你给我起开,还以为自个儿还是什么小猫崽吗!”
阿狸很配合地顺着她的力道移开身子,脑袋还留在她掌心,自力更生地一顿蹭,发出呼噜呼噜的引擎声,尾巴胡乱摇动着。
傅令仪无奈地吐了一口气,行吧,还得要人家陪夜呢,撸就撸吧。
猫科动物多是夜行动物,豹也不例外,阿狸守夜最合适不过,它比人类警醒多了。虽然野性,但心思更少。
傅令仪奖赏似的把阿狸撸了个遍,撸得它整只豹都化成水瘫在地毯上,迷迷瞪瞪地回首看端着药一口气喝干的傅令仪。
澄观配的药倒是不苦,只是喝完腹中鼓胀。
汤药就这点不好,水饱撑得慌。
等她喝完药,蒸馏酒也几乎快制备好了,傅令仪拥着被就出门查看去了。
傅闻揭开盖在瓷碗上的木板,一股极其强烈、锋利、富有穿透力的酒香直冲鼻腔。
这股酒味对傅令仪来说只算普通,对被低度酒“迫害”多年的傅闻来说就不一样了。
方才煮酒时,傅闻几乎没闻到平时煮酒时的酒香气,被娘子要求掐去的酒头酒尾更是一股子冲鼻的酸涩,他还道是这生酒太差,但没想到……酒香气竟都被收敛在这瓷碗之中。
“娘子,这……”傅闻瞪大眼睛,而瓷碗里面的液体不再是浅绿色,清澈纯净,无色如水。
时已丑时,傅令仪病中忙累了许久,傅闻看她眼皮已经耷拉下来,便是再喜欢这酒香也闭上嘴不在此时多问。
临时准备的蒸馏器非常简陋,是很难将酒精蒸馏到高度的,傅令仪只根据温度体积大致判断了一下度数,又蘸了些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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