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承载着“天下”二字的纸,在扶苏的书案上静静躺了一夜。
烛光下,他反复检视,指尖轻抚过纸张的纹理,感受着那份迥异于竹简与绢帛的挺括与柔韧。
墨迹已干透,黝黑清晰,力透纸背,却又轻盈若无物。
他又亲自用不同的笔,蘸浓淡不一的墨,在边缘空白处试写了几个小字,观察洇染、附着与笔画呈现。
每一次落笔,心中的激荡便更深一分。
此物虽仍显粗陋,不及精品绢帛光滑细腻,然其材质易得,制法可循,轻薄便于携运,已具实用之基。
更重要的是,它出自树皮麻絮等废弃常见之物,其背后所蕴含的可能……
他铺开新的竹简,开始书写一份条理清晰、措辞审慎的奏报。
没有提及任何“奇想”或“心声”,只以“臣扶苏,谨奏”开头,陈述自己“因见简牍笨重,文书传递、典籍存阅皆有不便,遂于校书之余,偶发奇想,试以常见之楮皮、麻絮等物,经浸泡、蒸煮、捶捣、抄滤、压干等法,制成一种轻薄可书之新材料,暂名‘新帛’。”
随后,他将数月来摸索的主要步骤、克服的难点(脆裂、洇墨、粗糙)、尝试的改进方法(加压、加胶、澄洗),以及目前所成“新帛”的特性与不足,一一如实禀明。
文末,附上试验记录的摘要,并恳请父王御览此“新帛”样品,以定其用。
奏报写毕,他又仔细誊抄一遍。
待到次日清晨,他整理衣冠,怀揣那份奏报与那张珍贵的“新帛”,走向章台宫正殿。
时辰尚早,嬴政刚结束晨间的独自沉思,正在用早膳。
听闻扶苏求见,略一颔首。
扶苏入内,行礼如仪,而后双手呈上奏报与那张折叠整齐的“新帛”。
“父王,儿臣有物呈览,并有奏报陈情。”
嬴政放下玉箸,接过宦者令转呈上来的竹简与那方微黄、触手陌生的薄片。
他先展开竹简,目光沉静地扫过扶苏工整的字迹,奏报写得平实克制,但字里行间透出的严谨、坚持与最终取得的突破,皆清晰可见。
他的目光在“楮皮麻絮等常见废弃之物”与“轻薄可书”几字上略有停留,随即看向手中那所谓的“新帛”。
入手很轻,质地奇异,非绢非葛,表面有细微的纤维纹理,颜色不算纯净,但已比最初那些“破烂”顺眼得多。
他将其展开,一尺见方,边缘裁切得不算齐整,但整体平整,上面墨迹俨然,“天下”二字笔力尚可,另有数行小字注释,墨色清晰,附着牢固。
嬴政伸出食指,在空白处轻轻按压,感受其韧性,又用指甲划过边缘,纸张发出轻微的摩擦声,未见轻易撕裂。
他取过案头朱笔,在“新帛”一角空白处,写下一个“秦”字。
朱砂落于纸面,微微晕开一丝极淡的绯红,但笔画形态完整,红色鲜明。
与旁边墨写的“天下”二字相映,竟有种奇特的和谐。
嬴政放下笔,捏着这张“新帛”,对着殿外透入的天光看了看。
光线透过纸张,显出内部交织的纤维阴影,不算均匀,但已自成一体。
殿内一时寂静。
扶苏垂手侍立,心中亦有些忐忑,他不知父王会如何看待这耗时数月、颇有些“不务正业”的成果。
良久,嬴政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此物,制之不易?”
“回父王,初时屡试屡败,耗时颇久,后得匠人协助,改进器具,明晰步骤,方得此雏形,然距完善量产,尚有距离。”扶苏如实道。
“所用物料,果真寻常易得?”
“皆是楮树之皮、破旧麻葛、渔网等废弃之物,来源甚广,价廉易得。所耗人力,主要在捶捣、澄洗与精细操作,若有改良器械相助,效率可增。”
“可书,可存否?”
“儿臣已试,书写无碍,墨迹牢固,至于久存与否,需待时日验证,然其不似竹简易蛀,亦不若绢帛畏潮,或有所长。”
嬴政不再发问,只是将那张写着“朕”与“天下”的“新帛”拿在手中,轻轻摩挲。
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这薄薄的一片,看到了更深处——那些堆积如山的军报奏章,那些需要驰传送递的紧急文书,那些汗牛充栋的典籍律令,那些因竹简沉重、抄录艰难而无法广泛传播的政令与教化……
此物若成,其利或不可估量。
不止于减轻他案头负担,更关乎政令通达、知识流转、帝国运行之效率。
而这一切,竟始于那“异魂”一声对竹简笨重的抱怨,和长子一次认真的“奇想”尝试。
“此事,还有何人知晓?”嬴政问,语气平淡。
“除儿臣与几名可靠匠役、宫人,唯有九妹明玉时有关切询问,王贲将军之子王离曾协助出力捶捣物料,皆不知详情,只当是寻常匠作尝试。”扶苏谨慎答道,未提及明玉的任何“关键提示”。
嬴政微微颔首,他自然知道明玉和王离的参与,影密卫的汇报远比扶苏所知详尽。但扶苏如此回禀,显是周全。
“将此物制法、所费、优劣,详列成册,秘存于少府。”嬴政下令,“着将作少府,择稳妥匠人,于僻静处设坊,依你之法,秘密试制,务求改进,增其白、匀、韧,减其耗时耗费。若有疑难,你可暗中指点。此事列为‘尚方’秘务,不得外泄。”
“尚方”是秦宫廷中掌管器物制造的机构,亦负责一些机密工坊。
嬴政将此“新帛”的制作归入“尚方”秘务,意味着将其提升到了国家机密技术的层面,并给予正式的资源和支持,同时严格保密。
“儿臣遵旨!”扶苏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躬身应诺,父王不仅认可了此物,更给予了实质性的支持与明确的保密指令,这是最好的结果。
“至于你九妹,”嬴政顿了顿,目光掠过那份奏报,“既有心于此,便让她在旁看着,不必阻拦,亦不必深究其言,孩童心性,或仍有奇思,可记之,不必尽信。”
“儿臣明白。”
“王离那边,既已参与,便让他继续跟着,王家忠心,其子可用。然需告诫,谨言慎行。”
“是。”
“去吧。”
扶苏恭敬退出正殿,走在秋日清冷的晨风中,只觉得心头一片敞亮。
几个月的艰辛摸索,终于得到了最高层面的认可与支持。
接下来的路,或许依然会有波折,但方向已然明确,资源也已到位。
他抬头望向偏殿方向,不知九妹此刻在做些什么,若她知道这“纸”已被父王认可,并要正式秘密试产,会是何等欢喜?
而此刻的偏殿外间,明玉正对着新学的篆字皱眉,心思却有一半飘到了后苑的旧厢房。
昨日那张成功的“纸”被扶苏哥哥拿走了,不知他会不会给政爹看?政爹会是什么反应?会觉得这是奇技淫巧,还是能看出它的价值?
她正胡思乱想,忽见扶苏从正殿方向走来,脸上带着惯常的温润,但眉宇间似乎松快了些,他走到明玉书案旁,温声道:“九妹,习字可还顺手?”
“长兄。”明玉起身,“还好,就是这几个字总写不好。”她指着竹简上几个复杂的字形。
扶苏耐心指导了几句,状似无意地低声道:“昨日那张‘新帛’,我已呈于父王御览。”
明玉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扶苏。
扶苏微微一笑,声音压得更低:“父王已命将作少府秘密设坊,依我们摸索之法,继续试制改进,以求完善。”
明玉瞬间瞪大了眼睛,嘴巴微张,几乎要欢呼出声,又死死忍住,小脸因激动而泛红。她攥紧了衣袖,小声地、带着不敢置信的惊喜问:“真、真的?政爹……父王他……认可了?”
“嗯。”扶苏点头,眼中亦有光,“父王已将其列为‘尚方’秘务,此事需绝对保密,九妹切记。”
“我明白!我绝对不说!”明玉用力点头,心里已经被巨大的喜悦淹没。
【成功了!政爹认可了!造纸术要在秦朝被官方推广了!】
【天啊!这算不算我改变历史的第一步?虽然是扶苏哥哥和王离陈翁他们出的力,但我……我也算有点用吧?】她激动得有点语无伦次。
扶苏看着她毫不掩饰的欢喜,心中微软,温声叮嘱:“日后将作少府的匠坊试制,我或会暗中参与,九妹若有兴趣,亦可偶尔去看看,但需谨慎,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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