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澄洲藏在袖下的手隐隐颤抖。
秦淮月端详着他的神情,语速不疾不徐:“那日,你出现在城外,我便觉得不对劲。那些黑衣人分明有机会追上我,可为何你一来,他们就全不见了踪影?”
秦淮月轻笑:“我本以为,是你杀了他们,可是在我们回去的路上,连半分打斗的痕迹都没有。”
“那些黑衣人,就是你的下属吧。你原本要杀的,是江婳,只是你没有想到,我也在那辆厌翟车上。”
晏澄洲的神情出现了一丝裂痕。
那日,秦淮月的出现,将他的计划全盘打乱了。
当发现自己追杀的人是她的那一刻,他几欲窒息,一时间六神无主。
慌乱、怨悔,还有隐隐的恐惧。
为什么她会来北雍?为什么,她会守在江婳的身边?
晏澄洲痛苦地闭上了眼。
见他默认,秦淮月不觉一阵心堵,攥紧了拳:“江婳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非要取她性命?”
听到这话,对面的青年嗤笑了一声,讥讽地翘起嘴角,仿佛听到了这世上最好笑的笑话:“呵,无冤无仇,无冤无仇……好啊……”
他俊美的面容染上了一丝狠戾,一双眸子逼视着秦淮月:
“你问我为何要杀她,我倒也想问问你,为何要护着江嵩的女儿?”
江嵩正是嘉宁帝的名讳。
“江嵩下旨杀了我晏府满门。晏府被屠的那日,你不也在吗?”
晏澄洲额间青筋暴起,突突跳个不停。
“秦淮月,你是我晏府的人。你扪心自问,你在晏府十五年,我们晏家亏待过你吗?你为何要护着永安公主?”
他终于不再隐忍,眼中翻涌起锥心刺骨的怨恨,猩红的血丝纵横交织,像要把她吞没。
秦淮月静静地看着他,“晏筠,当年,我和母亲在掖庭宫中为奴。母亲因为擅闯宫禁,叫人活活打死,尸首被扔到了宫外,是江婳和她母妃为你母亲收的尸。”
她颤声道:“你知不知道,我在宫中五年……是怎么过的?如果不是公主庇护,这世上早就没有秦淮月这个人了。”
“晏筠,你说我背叛晏家,对不起晏家十五年的养育之恩,那你呢?你这些年在北雍,又做了什么?”
秦淮月讥诮地笑了笑,“靖远侯?不错呀,竟然能在北雍封侯了。晏筠,晏澄洲,晏四公子,你真是好大的威风。”
晏澄洲脸色一白。
“你知不知道,当年,南邺的人是怎么说你和大老爷的?贪生怕死、忘恩负义的国贼!”
她的眼泪潸然而下,下唇被咬得泛白,“哪怕晏家被抄,我也没有怀疑过你……可结果呢?”
五年前,金吾卫杀入晏府的那一刻,秦淮月仍然不肯相信,晏守川和晏澄洲伯侄会投降北雍。
晏家大老爷晏守川,乃是嘉宁帝的侍卫出身,随着嘉宁帝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被誉为“江东骐骏”,跺跺脚就能让北雍人抖三抖的存在。
晏澄洲从七岁起,便跟着晏守川习武,两人虽是伯侄,却比亲父子还要亲。
人人都说,晏澄洲是金陵出了名的纨绔,但只有秦淮月知道,这个声明狼藉的公子哥,内里是个极温柔、极正直的人。
他虽然不喜读书,行事没个正形,但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绝不会行差踏错一步。
昔日满身侠气,如青竹般刚直的翩翩公子,今日却甘愿沦为敌国走狗,以至整个晏家倾覆。
秦淮月深吸了一口气,毫不畏惧地对上他的眸,道:“晏筠,今日,我便把话同你说明白了。我是不会让你伤害江婳的。你想杀她,除非我死。”
“是吗?”
晏澄洲唇角掠过一抹冷嘲,抛下一句轻飘飘的话:“那你可要把你的小公主看好了,这一次是麝香,下一次,说不定就是砒霜了。”
说罢,他旋即拂袖离去,再没有回头。
秦淮月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气得浑身发抖。
她还真是错怪了皇帝,原来给江婳下药的人,竟是晏澄洲。
想到晏澄洲在汤药里动的手脚,秦淮月心尖儿不由得一阵发颤。
晏澄洲竟能把手伸到凤仪宫中,他在北雍的势力,远比秦淮月想象得要大。
入宫这些日子,秦淮月也听到些风声。
北雍政权历来被外戚把持。如今的皇帝闻熙,是贺衍和太后一手扶植起来的一个傀儡。
闻熙并非先帝亲子,而是旁支的世族子弟。在闻熙之前,还有一位幼帝,是先帝最小的皇子。可惜年仅八岁就病逝了,幼帝死后,贺太后才从陈留选了闻熙做皇帝。
秦淮月莫名觉得讽刺,宫人们将皇帝挂在嘴边随意谈论,却对两个权臣讳莫如深。
提起靖远侯来,宫人总是又敬又畏,连他的名讳都不敢随意谈论。想想也是,一个南邺的俘虏,依仗着外戚做靠山,竟能在北雍封侯,又在宫中一手遮天,有哪个不要命的宫人敢乱嚼舌根?
思及此,一股寒意沿着经络蔓延至五脏六腑,她不由得心底一凉。
秦淮月嘴唇哆嗦着,脸上全无血色,半晌,一滴豆大的泪珠从她眼角滚落。
……
晏澄洲沿着长廊一路疾行,身上的氅衣被风拍得猎猎翻卷,他双手紧紧攥着,只觉得浑身气血都烧了起来。
怒火席卷之后,心渐渐被风吹得寒凉,冷得像是在冰水里浸过一番。
几个宫女捧着朱漆托盘从他身旁经过,见晏澄洲脸色阴郁,一个个都耷拉着脑袋,不敢作声,唯恐他的怒火烧到自己身上。
端阳门外停着一辆轺车,一个身披甲胄的将军负手而立,意味深长地向晏澄洲望来。
此人乃是贺衍的亲信,桓峥。
晏澄洲面不改色,径直向桓峥走去。
“找本侯有何事?”他冷冷道。
桓峥唱了个喏,亲自为他打起车帘,示意他上车:“晏侯爷,贺将军有请。”
晏澄洲哼笑一声,端端坐了进去。
将军府离皇宫不到五里路,不消一柱香,晏澄洲的轺车便停在了贺府的大门前。
他撩起帘子,冷淡地看向车外。
朱漆大门的两侧,立着两尊石狮抱鼓,门上配有一对青铜兽首衔环。朱红牌匾中央,“将军府”三个嵌金大字龙飞凤舞,气势非凡,彰显出主人高贵的地位。
将军府的朱管事早已在门口等侯,见晏澄洲来了,脸上立马换了个笑模样,殷勤地将他扶下马车,“侯爷,这边请,将军在书房等您。”
晏澄洲颔首,跟着他穿过几道月洞门,一路弯弯绕绕,很快便到了书房。
朱管事堆着笑道:“侯爷,您请。”
立在门口侍奉的婢女恭敬地撩起门帘,请他进屋。
晏澄洲解下氅衣,随手扔给一旁的朱管事,跨过门槛,大步迈了进去。
书房内的光线十分昏暗,酸枝木雕花的书桌上,一簇灯火如豆,幽幽映出一张血色不足的脸庞。
贺衍拢着玄色刻丝鹤氅,斜靠在檀木圈椅上。
他敛着一双暗淡的眸,泛白的嘴唇起了一层干枯的死皮。近乎透明的皮肤下,隐约可见细如蛛丝的血管。
明明已经入春,可屋内仍然摆放着几个青铜五足火盆,里头烧着上好的红罗炭,烘得屋内暖融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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