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市中级法院的审判庭里,林洛筠站在审判席的位置,身着黑色法袍。她习惯性地抬手理了理袍角,目光越过书记员的头顶,落在被告席上的沈曼婷身上。
沈曼婷今天穿了件白色的真丝衬衫,她的头埋得很低,露出一截纤细的脖颈,手腕上那只旧银镯随着啜泣的动作,轻轻磕碰着被告席的木沿,发出"叮、叮"的轻响,在空旷的法庭里格外清晰。那镯子看起来有些年头了,泛着温润的银光,像是陪了主人许多个春秋。
"法官大人,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沈曼婷的声音被泪水泡得发肿,每个字都带着颤,
"那天晚上我一直在书房整理古籍校注,听到楼下有响动时......"
林洛筠握着法槌的手指微微收紧。三天前阅卷时,她就注意到沈曼的证词有个致命的矛盾点——根据物业的监控记录,案发当晚十一点零七分,沈曼婷曾戴着一顶宽檐帽出现在小区东门,而她声称自己从晚上八点起就没离开过书房。更让她在意的是现场那半张被揉皱的宣纸,上面用毛笔写着"曾经沧海难为水",墨痕未干,笔锋却带着一种刻意的颤抖,像是书写者在极力掩饰什么。
书记员轻咳一声,提醒沈曼控制情绪。林洛筠抬眼看向旁听席,第三排靠窗的位置坐着个穿灰色西装的男人,正用钢笔在笔记本上快速写着什么,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隔着几排座位都能听见。她认得他,是沈曼婷的代理律师周延,以擅长辩解唇枪舌剑而闻名。
"沈曼婷女士,"林洛筠的声音平稳得像一潭深水,"你声称在书房整理古籍,能否具体说明是哪些典籍?"
沈曼婷的肩膀猛地一缩,银镯又响了两声。"是......是《全唐诗》,还有几本宋人的词话......"
"具体到卷次?"林洛筠追问。她清楚记得,警方在沈家书房搜出的《全唐诗》是中华书局1960年版,分装成十二册,而沈曼刚才提到的"卷次"其实是清代刻本的分卷方式,两者其实根本对不上。
沈曼的脸瞬间白了,眼泪掉得更凶,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周延立刻起身抗议:"法官大人,我的当事人因丧夫之痛精神恍惚,这些细节问题恐怕......"
"反对有效。"林洛筠抬手示意周延坐下,目光却没离开沈曼婷。她注意到沈曼婷的右手食指在不停摩挲银镯内侧,那是个典型的紧张动作。更奇怪的是,那只银镯的搭扣处有一道新鲜的划痕,像是最近被人强行掰开过。
休庭铃声响起时,窗外正好飘起了细雨。林洛筠看着沈曼婷被法警带走的背影,那只银镯在走廊的灯光下闪了一下,像条突然钻进阴影里的蛇。她翻开庭审记录,在"沈曼婷的证词矛盾点"一栏下又添了一行:对自家藏书版本认知混乱,疑似说谎。
文联大楼的电梯在顶层停下时,林洛筠还在想沈曼婷手腕上的银镯。那款式像是民国年间的老物件。
萧秋的办公室门没关严,透出暖暖的灯光。林洛筠推开门时,正看见萧秋蹲在书架前,手里捧着本线装书,长发垂下来,扫过书架上"敦煌遗书复刻本"的标签。空气里飘着淡淡的玫瑰香,混杂着旧纸张特有的墨香,是萧秋独有的书卷气。
"阿锦,又在跟古人对话神游呢?"林洛筠把案卷袋放在红木桌上,桌角的青铜镇纸刻着"乐天"二字,是去年萧秋生日时她送的——萧秋最崇拜白居易,也最喜欢白居易,总说他的诗"清透又温柔"。
萧秋回过头,笑道,
"洛筠,刚发现个有趣的东西,"她把书递过来,是《元稹集》的清刻本,其中一页用朱砂笔圈着"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你看这批注,是清代学者何焯写的,说元稹写这首诗时,其实是在暗指自己和薛涛的私情。"
林洛筠接过书,指尖抚过泛黄的纸页。何焯的批注用小楷写得极密,提到"巫山"在《高唐赋》里本是"云雨"的代称,元稹在这里用"巫山",未必是悼念亡妻韦丛,倒像是在感慨一段无法公开的感情。
"陈默电脑里那封未发送的邮件,"林洛筠翻开案卷,抽出打印的邮件截图,
"草稿里写着'除却巫山不是云',后面还跟着个问号。你觉得这和现场的半阙诗有什么关系?"
萧秋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雨丝斜斜地打在玻璃上,晕开一片模糊的水痕。
"元稹这两句诗是连在一起的,就像一把钥匙和锁。现在现场只有上句,邮件里有下句,会不会是陈默想暗示什么没说完的事?"她转身从书架上抽出《唐才子传》,翻到元稹条目,
"你看,元稹和白居易是生死之交,两人写过九百多首唱和诗,有时候一句诗里能藏三四个典故,就像密码本。"
林洛筠的目光落在书桌上的《白居易诗选》上,封面是萧秋亲手题的字,瘦金体的"琵琶行"三个字带着锋锐的美感。她忽然想起沈曼在法庭上提到的"宋人的词话",其中一本大概率是《苕溪渔隐丛话》,那里面正好收录了白居易和元稹讨论"沧海""巫山"意象的书信。
"沈曼大学是古典文学专业的,"林洛筠翻出沈曼的档案,"毕业论文写的是《元白唱和诗中的隐喻系统》。"
萧秋猛地回头,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那她不可能不知道'巫山'的隐喻。"她快步走到电脑前,调出沈曼的毕业论文电子版——那是她托图书馆的朋友找到的,"你看这里,她在第三章专门分析过'云雨'意象,说唐代文人常用'巫山'代指婚外情。"
雨声渐密,敲打着落地窗,像有人在用手指轻叩玻璃。林洛筠看着论文里那些密密麻麻的批注,忽然意识到沈曼在法庭上的慌乱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因为她知道林洛筠已经摸到了线索——她在撒谎,关于藏书,关于案发当晚的行踪,甚至关于她和陈默的婚姻。
"陈默的诗稿,你看完了吗?"林洛筠问。萧秋昨天说山找到了陈默早年发表在《诗刊》上的几首诗,其中有首《无题》里反复出现"云"和"水"的意象。
萧秋从抽屉里拿出复印稿,指着其中一句:"你看'云深不知处,水涸见顽石',这里的'云'和'水'会不会就是暗指他和沈曼婷?"她又翻出陈默的日记残页,
"他在日记里写过,'她爱的是诗里的我,不是现实里的',这也许说明,他们的婚姻早就有问题了。"
林洛筠忽然想起沈曼的银镯。她掏出手机,翻出警方拍摄的现场照片,放大后能看见银镯内侧刻着极小的字,像是"元"和"韦"两个字的缩写。老式的银镯常刻夫妻姓氏,难道这镯子是陈默送的?可沈曼婷为什么要在法庭上刻意掩饰对它的在意?
雨停时,天边浮起一道淡虹。萧秋送林洛筠到电梯口,忽然指着走廊墙上的一幅《琵琶行》的拓片说:"你看'钿头银篦击节碎'这句,古代女子常用首饰传递秘密。沈曼婷的银镯,会不会也藏着什么?"
电梯门缓缓合上时,林洛筠看见萧秋正抬头看着那拓片,手指点在"银篦"两个字上。她忽然明白,那半阙诗或许不是陈默写的,而是沈曼留下的——就像白居易在《琵琶行》里写的,"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
接下来的三天,林洛筠把自己埋在了案卷里。她调阅了沈曼婷和陈默的离婚诉讼记录,发现陈默在起诉书中提到"沈曼婷长期与他人保持不正当关系",却没附任何证据。更奇怪的是,陈默的代理律师在开庭前突然撤诉,转天陈默就死在了书房。
"这里面肯定有问题。"林洛筠对着电脑屏幕里的撤诉申请书皱眉。申请书上陈默的签名笔迹潦草,和他在合同上的签名差异很大,像是被人胁迫着写的。
下午开庭时,沈曼婷穿了件深蓝色连衣裙,银镯换成了细巧的金手链。林洛筠注意到她的左手手腕有一圈淡红色的勒痕,像是长期戴紧镯留下的。
"沈曼婷女士,"林洛筠翻开新的证词记录,
"你声称案发当晚在书房听白噪音助眠,能否提供播放记录?"
沈曼婷的手指下意识地摸向手腕,随即又缩了回去。"我用的是旧款收音机,没有记录......"
"反对!"林洛筠还没追问,周延就站了起来,
"法官大人,控方反复纠缠无关细节,是在故意刁难我的当事人!"
林洛筠看向公诉人,对方递来一个无奈的眼神。她知道,没有直接证据,这些细节只能算是疑点。但她忘不了萧秋昨天说的话:"元稹在《遣悲怀》里写'唯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看起来是悼念亡妻,其实是在向白居易暗示自己的愧疚。有时候诗句的反面,才是真相。"
休庭后,林洛筠直接去了市图书馆。萧秋说陈默的诗稿里藏着时间密码——他习惯用写诗的日期作为暗语,比如发表在2018年3月15日的《春夜》,其实是在纪念他和沈曼婷的初遇。
古籍部的老馆员递来一个牛皮纸档案袋,里面是陈默近五年发表的所有诗作。林洛筠一页页翻看,忽然在《秋江》的手稿上停住了。这首诗发表于去年九月,末尾用铅笔写着"寄乐天",而诗句里"巫山雨歇云初散"的"歇"字,被人用红笔圈了出来,旁边还有个极小的"三"字。
"乐天是白居易的字,"萧秋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吓了林洛筠一跳,"陈默这是在模仿元白唱和啊。"她指着那个"三"字,"元稹写过三首《遣悲怀》,这里的'三'会不会是指第三首?"
林洛筠立刻翻出《元稹集》,第三首《遣悲怀》里有句"衣裳已施行看尽,针线犹存未忍开",讲的是妻子去世后,丈夫不忍触碰她遗物的心情。可陈默写这句诗时,他和沈曼婷还没离婚,这不合常理。
"不对,"萧秋忽然拍手,"你看陈默的《秋江》是七律,共八句,而元稹的《遣悲怀》其三也是八句。他把'巫山雨歇'放在第三句,对应元稹诗的第三句'尚想旧情怜婢仆'——这里的'婢仆'在唐代常被用来代指'外室'!"
林洛筠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她想起陈默离婚诉讼里提到的"不正当关系",难道他真的发现了沈曼的私情?那个"三"字,会不会是指第三者?
离开图书馆时,暮色正浓。林洛筠路过一家旧书店,橱窗里摆着本1983年版的《元白诗选》,封面上元稹和白居易的画像正隔着千年时光遥遥相望。她忽然明白,陈默留下的不是诗句,是一道需要两个人才能解开的谜——就像元稹和白居易,少了任何一个,那些唱和诗都只是残缺的碎片而已。
第七次庭审那天,周明提交的诊断书像颗炸弹,在审判庭里炸开了锅。
林洛筠捏着那张A4纸。诊断书上写着沈曼婷患有间歇性精神分裂症,最近一次发病时间是案发当晚十一点至凌晨两点,与陈默的死亡时间完全吻合。落款是市精神病院的主任医师刘志强,签名龙飞凤舞,盖着鲜红的公章。
"根据《刑法》第十八条,"周延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得意,"我的当事人在发病期间的行为,不应承担刑事责任。"
旁听席上响起一阵骚动。林洛筠看向沈曼婷,她低着头,银镯也换了只更细的,安静得像尊瓷像。可林洛筠记得,沈曼在第一次庭审时说过自己"每年体检都正常",还拿出过去年的体检报告,上面根本没提精神疾病。
"这份诊断书的出具时间是案发后第三天,"林洛筠的目光落在日期上,"为何不在第一时间提交?"
"因为家属当时忙于处理后事,疏忽了......"周延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林洛筠打断:"我要求传唤刘志强医生出庭质证。"
周延的脸色瞬间变了。"刘医生正在国外讲学,暂时无法出庭......"
"那就提供他的出国航班记录、讲学邀请函,以及诊断时的监控录像。"林洛筠的声音冷得像冰,"如果沈曼确有精神疾病,这些记录应该不难提供。"
周延张了张嘴,最终只能坐下,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林洛筠看着他慌乱的样子,忽然想起萧秋昨天找到的线索——刘志强医生的女儿正在沈曼婷任职的生物科技公司做研发,而这家公司去年刚获得陈默旗下风投机构的巨额投资。
庭审结束后,林洛筠直接去了市精神病院。档案室的护士翻了半天,才抱歉地说:"查不到沈曼婷的就诊记录,系统里没有这个人。"
"刘志强医生在吗?"林洛筠追问。
"刘医生上个月就退休了,"护士指着公告栏,"接替他的是张医生。"
林洛筠的心沉了下去。她找到张医生,出示了那份诊断书。张医生只看了一眼就摇头:"这不可能是刘主任写的,他的签名虽然草,但最后一笔是向上挑的,这个是向下压的。而且我们医院的诊断书早就改用电子签章了,这种红章版本去年就停用了。"
走出医院时,晚风卷着落叶打在脸上。林洛筠掏出手机给萧秋打电话,刚接通就听见那边传来翻书的声音。
"我找到元稹写给白居易的信了,"萧秋的声音带着兴奋,"里面说'巫山之梦,神女之遇,皆非人间事',他这是在承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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