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九年,白山大队。
村西头一户土墙农家院里,老苏家老老少少十几口人正在分饭吃。
苏家人多,年过六旬的苏老头身子硬朗,安坐着没动,苏老婆子正拿着勺子分一锅黑乎乎的野菜粥,旁边是馍馍,大的如拳头大,小的和鸡蛋差不多。
桌上的菜,是半汤半干的一锅煮白菜,上面隐隐飘着几粒油星,就这,已让等待吃饭的苏家众人兴奋不已,尤其是几个孩子,盯着盆子不错眼。
“吃肉了吃肉了!”
五岁孩子不懂事,兴奋地嚷嚷了一声,下一瞬,就接触到了奶奶瞪过来的目光,忙闭嘴老老实实坐了回去,其他几个小孩子也老实坐好。
哪怕才五岁,他也知道在这家里绝对不能惹奶奶生气,不然会挨打。
小小的孩子,最怕挨打了。
“吃吃吃,一天天的就知道吃。”苏老婆子说着,手中大碗盛了一半野菜碴子粥,几乎都是干的,剩下一半装了“肉汤菜”,还将边上蒸出来的鸡蛋分了一半到碗里,这才把大碗双手捧到苏老头手中,然后她依次给三个儿子盛饭,没有鸡蛋。
剩下的鸡蛋一分为二,一半给怀了孕的老四媳妇,一半给她的幺女苏文玉。
众人习以为常,苏文玉接过碗,甜甜地道:“娘,鸡蛋你吃。”
拉着脸的苏老婆子面色缓和了几分:“你吃!多补补,最近都瘦了。”
苏文玉穿着碎花衬衫,也是这屋中唯一的亮色,其他人都是黑扑扑的,全身补丁压着补丁,闻言也不再坚持:“娘,下个月县城里的制衣厂招人,等我考上,以后天天让您吃肉。”
苏老婆子又欢喜了几分:“我儿孝顺。”又对着众人喊,“瞧瞧,总说我偏心五妹,你们有五妹这份孝心吗?”
无人吭声。
接下来是各个孩子,只是,苏老婆子今日心情明显不好,每盛好一碗饭,几乎是砸在桌上。
众人对此不敢有异议,都急忙薅过来捧上。吃饭时敢发脾气,这一顿就别想吃了。
孩子们都有饭了,才轮到三个儿媳妇。
老三媳妇陈春喜进门几年,只生了两个闺女,很不得苏老婆子待见,此时她手中的粥只有小半碗,全是汤水,馍馍也和孩子手中的差不多,只有鸡蛋大小,她小心翼翼问:“娘,大丫那边……”
“管她去死。”苏老婆子怒火冲天,手中的勺子砸到盆里,砸得扎实的木头桌子“砰”一声响。
这一声,吓得的多数人跟遇上了猫的老鼠似的,个个低头,连干脆唏哩呼噜喝汤的动静都小了些。
陈春喜更是吓得身子一抖,老人家平时不怎么动手,但谁惹了她不喜,分到的饭菜会特别少。这年头,家家户户都在饿肚子,能多吃一口都好。因此,无人敢得罪家里的“当家人”。
苏老婆子训斥:“她都没干活,吃什么吃?好生帮她找一门婚事,死活都不答应,好像老婆子会害她,要不是老婆子给她一口饭吃,早饿死了,不记恩的玩意儿,白眼狼……再说一次,咱家不养闲人,这年头粮食艰难,不干活不听话的都别想吃饭!”
这一声几乎掀破屋顶,另一间屋子头破血流的姑娘眉头动了动,睁开了眼睛。
苏白容惊呆了。
入眼黑乎乎的,空气中带着一股霉味,还有血腥味和难闻的酸味,周围是带着裂缝的旧墙,头顶还有亮光,一堆大大小小的柴火占了大半的屋子,堆得并不规整,她躺着的“床”紧挨着柴火,有些柴火已张牙舞爪地扎到了床上,压着了她的下半身。
头上一阵剧痛,苏白容下意识伸手捂住,这一摸,摸到了满手濡湿,她清晰地看见自己瘦如鸡爪的手上都是血……这不是自己的手,但又和她的身子连在一起,心神俱震加上头疼,她成功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吃饭的堂屋中众人已散去,苏白容听得到隔壁厨房里有人在洗碗。
而她也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她,二十一世纪的大学生,正值毕业季,却发现自己得了绝症,心神恍惚之下,在街上多走了走,本来是想静一静,太阳一晒,晕了过去,再次醒来,已到了一九六七年的白山大队。
原身苏白容,和她名字一模一样,估计也是因此,两人因此互换了身份。刚才她昏迷时,梦见苏家的大丫被路人送进了医院,发现绝症是误诊,可喜可贺。
那梦格外真实,如同身临其境,压根就不是梦。
两人不光名字一样,处境也差不多,都是父母离异,几乎无人照管。
苏白容头痛欲裂,恍惚间明白,两人估计都到了绝境,换了身份才能得以继续活下去。
就是可怜了她。七十年代,这日子怎么过?
苏大丫在那头好歹还能拿着她父母给的几十万存款缓一缓,她这边……等等!
苏大丫的小姑姑苏文玉,那不是一本重生悔过文里的女主么?
女主从小受宠,她几个哥哥都读了两三年书就回家种地,只有她,虽然十岁才开始读书,但能读到初中毕业。
这还不止,因为白山大队离镇上走路要一个多小时,学校的上课时间早,下课时间晚,家里不放心让苏文玉住校,还给安排了她一个侄女一起读书,说是姑侄二人路上可作伴。
因为读过书,女主长相又好,十七岁那年,她和同村去当兵的吴建北定了亲。
吴建北比她大八岁,据说这几年就要升官,到时可以带她随军。
吴建北每月有津贴,嫁给他后,哪怕没有随军,也不会受穷受苦。
好好的一门亲事,就等着过年回来办喜事,吴建北他……瘫了。
苏文玉从小没有吃过什么苦,当然不愿意嫁给一个没有了津贴的瘫子,且她住在村里,和下乡来的知青何青海私底下有来有往,两人没有捅破那层窗户纸,但互相之间早生情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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