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阴云重,暑气蒸腾。
太阳忽隐忽现,天也阴一阵晴一阵,八角镇街市上的小贩有的早早收了摊,有的则支起了棚子,怕天降暴雨。
街上漫是人声,柳三刚下午值,便着策马来了八角镇,准备接在娘家探亲的妻子孩子回家。
走过小食摊子,买了个烧饼啃着,还剩几口的时候喂给了身侧牵着的马。快走到街市末尾时,他忽然看到个摆满小物件的摊子。
上面有女子用的脂粉珠钗,还有小孩玩的木车木马。柳三想起自己的妻子和孩子,刚毅的脸上露出个温柔的笑。
他摸出几个铜板,悉心挑了个簪子和玩具,小心翼翼揣怀里后,牵马离开。
在巷子里七拐八拐,他停在岳父家的院外,正准备敲门,忽然看到巷口路过了个白衣书生。
他顿了顿,莫名想起了那日在石水村看到的青年。
好像是叫陆观澜来的。
也不知凭由办好了没。
柳三犹豫了一会,觉得送佛送到西,还是去帮忙问问。他放下敲门的手,决定过会儿再来岳父家接妻子孩子。
他翻身上马,朝县衙奔去。
到了县衙,他问了相识的兄弟,把陆观澜夫妻的凭由揣怀里,快马朝石水村去了。
*
离陆观澜去世已经过了三天。
祝无执把他留下的信细细看了,确保不会出纰漏,剩下的就是等着凭由办好,离开京畿一带。
温幸妤迟迟没缓过劲,夜里睡不着,白天也常常不在状态,有时候会下意识喊观澜哥,等喊完了,看着主屋空荡荡的床铺,才反应过来人已经走了。
柳三到时,温幸妤正在煮饭。
他敲了几下门,没人应,于是直接推门进了院子。
一进去,就闻到一股焦糊的味道,他皱了皱眉,以为是什么东西着火了,快步寻着味道找了过去。
到了跟前,才发现是伙房。
面容清秀的女子侧对着他站在灶前,灶膛里火烧得很旺,她手中拿着锅铲,一动不动的,神色怔怔,锅里的菜已经焦糊成了黑色。
他赶忙喊道:“弟妹?”
温幸妤忽然听到有人喊她,她下意识回头,模糊的视线里是柳三的脸,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又走神了。
柳三这才看清她的脸。
眼眶发红,泪水涟涟。
他有些怀疑地皱眉,旋即就舒展了。想必是陆观澜身子每况愈下,这小娘子心中担忧,故而暗自垂泪。
他礼貌别过头,指了指锅。
温幸妤鼻尖微动,闻到一股糊味,低头一看,只见菜已经成了焦黑色,赶忙手忙脚乱地垫着布子把锅端出来。
她有些尴尬,转头用袖子擦掉眼泪,才跟柳三打招呼。
“柳大哥,您请屋里坐,坐下喝杯茶吧。”
柳三摆了摆手,从怀里拿出两份凭由,说道:“我今日来接媳妇回家,正好路过县衙,就进去问了问,顺手帮你夫妻把凭由送来了。”
温幸妤赶忙接过道谢。
之前去县衙办,里头的人说起码要八九天,她算着日子,正打算明日去取的。
没成想柳大哥心善,直接送过来了。
柳三扫视了一圈院子,目光落在主屋,透过窗户发现里头没人。
他问道:“陆兄呢?”
提到陆观澜,温幸妤心口刺痛,随即便是紧张。
她垂下眼,故作镇定解释:“主屋潮湿,观澜哥这几日在右厢房歇息。”
柳三哦了一声,没再多问,随口道:“我去跟他打个招呼。”
来人家里,总要跟男主人打声招呼的。再加上他对这书生颇有好感,很欣赏对方在逆境中依旧挺直脊梁的样子。
温幸妤一慌,正想着如何找个借口把人打发走,就听到东厢房的门被打开,旋即传来一道清泉般,又带着点沙哑的嗓音。
“多谢柳大哥特来送凭由,陆某有失远迎了。”
这声音,和观澜哥好像……
温幸妤心头巨震,她猛地抬头看去,只见青年一身青色长衫,身形高挑清瘦,脸被面巾遮住,只露出一双清澈的眼睛。
不是他。
观澜哥……不会这么说话。
也不是这样的气息。
虽然身量和声音很像,但……观澜哥已经死了。
心中又是一阵钝痛,温幸妤收拾好情绪,垂眼走到祝无执跟前,默不作声扶住了他。
柳三看着几步开外的青年,皱了皱眉。
他细细端详了几眼,说道:“怎么带着面巾?”
祝无执凤眸微垂,低咳几声后,虚弱道:“不慎感染了风寒,肺病加重,怕把病气染给内人,故而带了面巾遮挡。”
这理由听起来没什么不对。
柳三点了下头,看了眼天色后,拱手道:“祝你夫妻二人一路顺风。”
“也祝你…早日病愈。”
祝无执拱手道谢。
柳三嗯了一声,转身时又多看了眼青年,行至院门口时,总觉得对方有些奇怪。
他眼中闪过狐疑,停下脚步转过了身,
“陆兄,你和弟妹何时出发?”
“届时我请你二位去镇上的酒楼吃饭,算是践行。”
祝无执眸光微闪,朝对方露出个和煦的笑。
“柳大哥太客气了,只是陆某身染重疾,不好去人多处用饭。您的心意我领了,等日后陆某若能活着回京城,定然重谢。”
这话听着倒是没什么问题。
柳三端详着青年,眯了眯眼。
若说那日的陆观澜是竹,是兰,通身气度清雅正直,那今日这个……
则像是一条伪装的毒蛇。
他在皇城司当了十年差,捉过的逃犯不知凡几,自是比普通人眼睛亮些。
这人身份有异,但那小娘子确实真的。
方才在灶台前垂泪,定是受了这人的胁迫,心中害怕才偷偷哭泣。
也不知道真正的陆观澜去了哪里。按照以往的案子,恐怕……
柳三心一沉。
他又看了几眼青年,总觉得这人莫名叫人觉得有些熟悉。
潜藏在石水村,又杀一个病弱清贫的书生,只能是为了拿到凭由离开。
推测及此,柳三几乎可以确定眼前是谁了。
祝无执。
那个越狱潜逃的前国公府世子爷。
他担忧此人有余党,自己若现在动手,可能会被反杀,于是没有直接发作,而是佯装无事,哈哈一笑,顺着对方的话道:“是我考虑不周。”
“那陆兄你歇着吧,我先回了。”
祝无执的视线在柳三脸上转了一圈,目光在对方握紧刀柄的手上停留了一瞬,面巾下的薄唇漾出个冷笑。
一个皇城司的小吏,眼神倒是敏锐。
他俯身咳嗽了几声,嗓音有些沙哑:“天气炎热,柳大哥不如喝杯茶再走。”
柳三着急回镇叫衙役来捉人,他拒绝道:“不了,还要赶回京里,夜里要巡值。”
祝无执点了点头,没有再挽留。
他朝对方笑笑,拱手道:“那陆某就不留您了。”
“有缘…再见。”
最后两个字分明轻缓至极,可大热的天,柳三却感到一股寒意。
头皮阵阵发麻。
他随口应了,大步流星出了院子,策马离开。
要快些,要在祝无执离开前,带人将他捉回去。
柳三的身影消失后,祝无执站直了身子。
他生得高,温幸妤堪堪到他胸口处,此时垂眸看她,便只能看到对方乌黑的发顶,和秀挺的鼻梁,以及一点雪白的下巴尖。
她似乎有些害怕,又有些恍惚。
祝无执轻嗤了一声,心说这婢女倒是痴情,人死三天了,还一副精神恍惚的样子。
没出息。
他把手臂从她手中抽出来,往旁侧站,隔开一人宽的距离。
温幸妤回过神,她垂眸小声道:“您怎么突然出来了,不怕被……”
祝无执面巾下的脸冷漠傲慢,语气却依旧温和。
“我不出来,他也会推门进来。”
他没说的是,靠温幸妤这个呆笨的婢女编借口,还不如自己出来。
虽说都有可能会被发现异常,但自己出来,好歹还能亲眼摸清柳三的性格和情况。
起码他现在可以确定……对方今晚是不会离开八角镇的。
不论是为了赏金,还是为了升官,柳三都不会放过他这么个值钱的逃犯。
对方很谨慎,且不是个怕事的主。
温幸妤感受到了柳三和世子爷的对话有点奇怪,但她并不想深想。
她点了点头,仰头看着对方狭长的凤眸,低声道:“我去煮饭。”
祝无执嗯了一声,转身回了屋子。
*
天色将暗,天际便黑云翻墨,远处青山朦胧,不多时就被噼里啪啦的暴雨笼罩。
天地不分,仿佛河流倒灌,地上多了一个又一个水坑,山野间有水烟腾起。
温幸妤洗了澡,擦了擦头发后,把浴桶里的水放了,又添好新的热水,起身去东厢房叫祝无执沐浴。
屋里仅有一盏油灯,窗纱上映着昏黄的光晕。
正准备敲门,就听到门嘎吱一声被拉开。
她下意识抬眸看去。
门内透出几隙昏黄的光,依稀照出他高大的身形。
祝无执穿着一身黑衣,逆光而立,明暗交错间,他的面容被衬得有些锋利。
那双矜傲的凤眼,正睨着她,里面什么情绪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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