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上了车之后一路无言，直到车速缓慢降了下来，司机在前面询问：
“这里有一家烤鸭私房菜，我就停在门口可以吗？”
“不了，其实感觉还不饿。”
打雪仗之前的下午茶，董糯吃了不少甜点。
她转头看去，车窗外是红墙白雪琉璃瓦，雪后的故宫美得像一幅画，沿街空无一人，更加的静谧肃穆。
“我想散步，走一走。”
“我陪你。车再往前开一点。”
程鹭寻说完。
司机又开过一个路口，两人才下了车。
气温低于零度，护城河已经结成冰面，底下的河水幽幽暗涌，有一种穿越的感觉，宫墙内外，古景今人。
冬日午后的日光穿过栏杆，洒下一排细密的影子，把人行道分成了两半，董糯走在里面，程鹭寻在外面。
“怎么走？”
程鹭寻问她。
董糯用手划了个圆，“绕着故宫走一圈，再回家。”
故宫很大，程鹭寻没说别的，只回了个“行”。
董糯低头看路，地上的积雪堆积到了树底，她像踩小人似的踹了一脚，好奇地问：
“程天曲和你是不是‘真假千金’？”
程鹭寻微怔，“什么？”
“‘真假千金’就是指，两个人小时候抱错了，导致一个很受宠，另一个被冷落。”
“不是。堂兄弟而已。”
见身旁没了声音程鹭寻侧眼去看，小姑娘低着脑袋，闭着嘴，眼睫毛底下一排黑。
怎么跟恨海愁天一个表情。
程鹭寻思考了下，又说：“严格算起来的话，我父母亏欠了他。”
“债”似乎还不完。
这也解释了程鹭寻为什么要隐忍谦让。
董糯抬眼看向程鹭寻，问
“你从小就要让着他吗？”
程鹭寻默了默，语气淡淡：“差不多吧。”
“那也太不公平了。”
董糯走着路，一脚又踩住树底下的积雪，鞋底碾了碾，嘀咕道：
“他完全就是狗仗人势，得理不饶人！今天说两句话还突然动起手……”
程鹭寻一直走着，状如无意道：“大概我真的欠了他很多。”
“你不是说是你父母欠下的吗！”
“父债子偿呗。”
“可又不是你的错！”
董糯驻足停了下，仔细想了想，然后郑重其事地嘱咐：
“你不用处处让着程天曲，是你的东西凭什么让给他，你比他好看还比他优秀，你值得最好的。”
——你值得最好的。
程鹭寻的心脏重重一跳，表情终于有了些变化。他突然抬起眼，盯着她看。
董糯脚步转了半个圈，从程鹭寻身前转到他旁边，呢子裙摆在半空中扬起一个漂亮的弧度。
她与他并肩走着，喃喃低语：
“程爷爷他们要把财产全部留给程天曲，真是太偏心了。”
程鹭寻“哦”了一声，避重就轻地调侃：
“你上哪偷听到的消息？”
“不小心听到的，”
董糯含糊解释：“然后我就突然想起来，之前咱俩不是重拟过财产协议嘛，上面就写了你的财产由夫妻共享，所以我就纳闷啊，程家一毛钱不留给你，那我就无法共享到你半毛钱了呀。”
“看不出来，你挺爱钱。”
程鹭寻笑。
“……也不是。我查过了，你的身家财富是长辈们的几百倍。”
董糯重重点头：
“虽然觉得他们不公平，但是你这种不屑‘小钱’的态度，我特别喜欢。”
程鹭寻的胸腔微震，笑声模糊不清：
“那你直接说喜欢我得了。”
“……”
听到心头小鹿砰砰乱跳，董糯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勉强自若地开玩笑：
“我确实挺喜欢你的钱。”
“既然喜欢，那就把协议赶紧签了。”
程鹭寻也不恼，催促完，领着她继续往前走，“还有，问你个事儿。”
“什么。”
董糯愣怔了一秒。
程鹭寻轻咳出声，目光暧昧，却又显得认真。
这次他没再像以前那样又是顾虑又是掩饰，也不再说什么模棱两可的话。
直截了当地跟她摊牌。
“我可以追你吗？”
程鹭寻的声音在风中变得有些虚幻，除了耳尖有些发红，一切如常。
他向来佛系，极具耐心，只是安静等着答案，就这样看着她，不带任何急切的压迫感。
彼此的呼吸变热，气氛似乎也跟着热了，护城河里的冰面在慢慢解冻，渗出了水珠。
董糯紧张之余，心里却在嘀咕。
好像没有男生在追人之前，先问一句，我可以追你吗？
约莫十秒过后，董糯的双眸潋滟里蒙着一层错愕和迟疑：
“你刚刚的话，是那个意思吗？”
“嗯。”
被她这般反问，程鹭寻心里泛起一些紧张。
他目光转而看向远处的角楼，仿佛已经爱上那个故宫景点，一瞬不瞬地看着，语气稍稍不自然地反问回来：
“你什么理解力，我刚才的话还能有别的意思？”
董糯沉默了下，然后身体力行地回答他。
“有啊，你先让我一分钟。”
说着，董糯撒腿就跑了。
徒留程鹭寻在风中凌乱。
他以为这位大小姐要么答应、要么拒绝他的追求，却没想到她只是字面意义上的理解了“我追你”这句话——
她真·跑。
然后让他真·追。
程鹭寻再次看了一眼远处的角楼，又看了一眼前方奔跑的人儿。
他冷硬的神情被她这股娇憨冲得差点没维持住，强撑着面无表情的模样，追在她身后。
二十几岁的年轻男女相隔一些距离，发梢飞扬，脚步轻盈，落在百年石板之上，古老庄严的紫禁城瞬间灵动起来。
跑过了角楼又跑过了神武门，董糯得意洋洋。
“怎么样，我体能还不错吧，打了一场雪仗，还能再来一场马拉松。”
“嗯，你很难追。”
程鹭寻无奈笑笑。
“这可多亏了你。”
“怎么讲？”
董糯：“之前熬夜肝论文，身体蛮虚的，后来有一回去你家打了篮球以后，我就每天运动半小时，现在你看，我简直健步如飞……”
董糯一下又冲出去几米远，程鹭寻好气又好笑，也一路向前，俩人你追我赶，跃动的身影前后交错，节奏像不断加快的鼓点，到了路口的红灯才肯停歇。
董糯趁着绿灯，甩下了程鹭寻，她独自冲到了马路对面，街道上空空如也，整条街像是俩人的专属跑道。
程鹭寻瞧着马路对面的董糯，笑出了声。
“要作弊啊？”
“你别闯红灯，”董糯秒速把一辆共享单车开了锁，瞎嚷嚷道：“闯红灯就让警察拦下罚款。”
程鹭寻撇了撇嘴，很听话地，等红灯变绿了才走过去。
可董糯骑车早就骑远了，她一双腿像是蹬着风火轮，无影脚似的蹭蹭往前骑，脑袋上的丸子头都被她甩散了，在她脑后一摇一摆。
她都要骑疯了。
程鹭寻竟然能气息稳稳地追上来，调侃：
“董糯，你再慢一点可要被追到了。”
午后的风和程鹭寻的声音一并在董糯耳边呼啸，后背的衣裳渐渐鼓起。
她不甘示弱，嘴硬道：
“你才慢呢，你不是篮球超厉害吗？怎么跑步这么慢？”
程鹭寻跑得闲适，话也说得悠闲，自揭“伤疤”：
“上回篮球玩得太好，惨遭扒裤子。这回跑步，我怕你又犯浑。”
董糯：“……”
但凡有胆骑车撞他，董糯肯定这么干了。
望着地上的影子，小手转了转龙头，单车轮子重重碾压过去。
她又怂又幼稚地撞他影子，程鹭寻则在旁边不声不响地任由她“泄愤”，目光始终落在影子上，两人的影子时不时的重叠、挨上。
他们又一次拐了个弯，绕过故宫的西北角楼。
今日的雪时落时停，刚刚还阳光普照，此时又开始纷纷扬扬下起来。
白雪镶红墙，碎碎坠琼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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