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人殿内,芳充仪独自坐在内室,指尖反复摩挲着那张仿佛带着无形烫意的纸条。
东西是今早以极其隐秘的方式送到伊人殿墙角跟处的。没有落款,没有多余的话,只有几个语焉不详的词语,却像一把钥匙,给了她指引。
“平妃……”芳充仪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这个名字,心头乍现出一种近乎颤栗的兴奋。
她入宫不过三年,凭借家世与颜色,很快便得封充仪,一度圣眷颇浓。那时的她,也曾天真地以为,只要安分守己,总能在这后宫有一席之地。
可平妃,那个看似雍容华贵、实则心胸狭隘的女人,仅仅因为她在一场宫宴上得了陛下几句夸赞,便视她为眼中钉。
先是她的份例开始被以各种理由克扣,送来的东西总是不尽人意。接着,她宫中一个得力的宫女被寻了错处调走,换来的却是平妃安排进来、木讷笨拙的新人。
最让她刻骨铭心的是去年夏天,当时在御花园赏荷却偶遇陛下,不过是与陛下说了几句话,当夜平妃便召她去棠梨宫,字字句句敲打她“要懂规矩”。
离开时,她“不慎”在棠梨宫湿滑的台阶上跌倒,扭伤了脚踝,休养了月余才好。太医说是意外,可她分明记得,当时旁边只有平妃的心腹玉簟……
那之后,陛下对她似乎也淡了些,直至今日她的位分再无进寸。她不是没想过反击,可平妃掌着宫务,根基深厚,又有皇子公主傍身,她一个无子无宠的充仪,拿什么去斗?
直到此刻。
“刘保……”芳充仪盯着纸条,眼神亮得惊人。刘保之名,她也有所耳闻。
可能是多年来权势在握,平妃有恃无恐惯了,有些事做得并不隐蔽。且芳充仪父亲是光禄寺少卿,虽不直接管采买,但对内务监那些猫腻岂会毫无耳闻?刘保这老阉奴贪墨成性,她早有想法,只是苦无证据。
如今,证据被人送到了她手边。
外宅暗格私账,勾结商户以次充好,甚至意图构陷皇后……哪一条拎出来,都够刘保死上几回!若能借此撕开一道口子,未必不能撼动平妃那看似稳固的地位!
“是谁送来的?”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但很快被她压了下去。
不重要。
无论是皇后,还是与平妃有隙的其他人,此刻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是她等待已久的机会!一个既能除去刘保这条恶犬,又能狠狠打击平妃,甚至可能在陛下面前立功的绝佳机会!
她紧紧攥住纸条,指节发白,胸口因激动而微微起伏。
不能急,不能莽撞。必须谋划周全,要选在最恰当的时机一击必中,让平妃连反应和遮掩的机会都没有!
*
乾元宫东暖阁。
御案上堆着厚厚的奏折,大多是禀报各地雪情及应对措施的。
皇珩刚结束与户部、工部几位重臣的商议,深感疲惫。
城南的雪灾比预想的严重,虽有官府尽力赈济,但杯水车薪,灾民安置、房屋重建、疫病防治,桩桩件件都要钱要人。朝堂上那些老臣,除了互相推诿、诉苦哭穷,便是隐晦地攻讦政敌,拿不出多少切实可行的法子。
他有些疲惫地揉了揉额角,目光地投向窗外。
雪已停,天色灰白。
这种时候,若是那“天音”能响起,哪怕只是只言片语的提点也好。可惜,自从那日在凤仪宫后便再未出现。是他近日心不够静,还是这“天音”本就虚无缥缈,不可依赖?
不知怎的,思绪便飘到了凤仪宫,他想到了他的皇后,眼中划过几缕深思。
坦白讲,在皇后入宫前,他对这位闻家女并无期待。
他早已不是青涩的毛头小子,还会畅想相伴一生的妻子会是什么模样。所谓男爱女欢,他体验过,也厌倦过。坐在这个至高无上的皇座上,有太多事需要他决断、考量。
相比一位年轻貌美的皇后,他更需要一个可以为他平衡后宫的贤内助。
奈何闻家女为后的旨意是先帝去世前就定好的,他也无法更改。
是以,瞿珩早已做好迎一位“泥菩萨”进宫的打算。
可事情的发展却有些超出瞿珩的意料。
新婚之夜,瞿珩就发现了,他这位皇后与往日京城传闻中的闻家女似乎不太一样……
瞿珩收回目光。
听说太后为那批劣质丝线的事发了难,也不知她会如何应对。
想到她可能正对着太后的责难愁眉苦脸,甚至偷偷在心里抱怨,瞿珩几不可察地弯了下嘴角,随即又敛去。
他不打算帮她。
这既是对她能力的试探,也是给予中宫应有的权柄。
若她连这等明面上的构陷都应付不了……那这皇后之位,她坐得也未免太不稳当。
“高元。”他唤道。
侍立在侧的大太监高元立刻躬身:“奴才在。”
瞿珩:“问问太医署,皇后调理的方子,可需增减。”
“是。”高元领命,心中暗忖,陛下对皇后娘娘,倒是越发上心了。
瞿珩不再多想,重新将目光投回奏折上。还有太多政务亟待处理,容不得他过多分心。
*
腊月初八,雪后初霁,阳光稀薄地洒在宫廷的朱墙碧瓦上,添了几分节日的暖意。
寿安宫正殿内,暖香馥郁,地龙烧得极旺。
太后端坐于正中的紫檀木凤椅上,穿着绛紫色绣金凤纹的常服,头上戴着镶珠点翠的抹额。
下首,按照位分高低,妃嫔们依次端坐。
闻皎作为皇后,坐在太后另一侧的位置。
她今日穿了身鹅黄色绣折枝腊梅的宫装,外罩银狐出锋的斗篷,发髻上只簪着一支玉簪,并几朵小巧的珠花,妆容清淡,却不掩姝色。
平妃下首离太后最近的位置,一身妃红色宫装,戴赤金红宝头面,妆容精致,笑容得体,尽显雍容华贵之态。
贤妃、敬妃、慧妃、谦嫔等叫得出姓名的依次在列。到还有一些良人、小仪,却是连进殿的资格也没有。
一番例行叩拜请安、吉祥话过后,殿内气氛还算融洽。
太后慢悠悠地拨着手中的暖玉念珠,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闻皎,开口道:“今儿是腊八,本该是和和气气的日子。只是,哀家前几日听说了一桩事,心里总是不大痛快。”
殿内霎时安静下来。
平妃适时地露出关切又略带歉疚的表情:“太后娘娘可是为了那批金线丝绦的事烦心?都是臣妾的不是,一味相信下面的奴才,竟出了这般纰漏,累得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操心。”她说着,起身向太后和闻皎分别福了一福,姿态放得极低,语气诚恳。
“平妃娘娘,这事也不能全怪您呀,那下头的人向来最会阳奉阴违的。且臣妾可是听说了,这采办相关都是要送到皇后娘娘跟前盖上凤印才能入库的。”说这话的人意味不明地看向闻皎。
闻皎看过去,赵美人,就是被陈昭仪那只绿鹦鹉骂“蠢货”的。
她还未说话,平妃又道:“此前太后让皇后娘娘与臣妾一起负责年关诸事,皇后娘娘入宫不久,正值学习熟悉之际,千头万绪,一时顾及不到这些细枝末节也是有的。倒是臣妾,掌管宫务多年,本该更加仔细核查才是,却疏漏至此,实在惭愧。还请太后娘娘责罚。”
这一番话,看似将责任揽在自己身上,实则句句都在点明“皇后新来不懂”、“学习阶段疏忽”,更坐实了“采购纰漏”是闻皎督导不力所致的事实。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还显得深明大义。
贤妃微微蹙眉,端起茶碗掩饰神色。
敬妃老实巴交的脸上露出同情,看看平妃又看看闻皎,不知该说什么好。
陈昭仪嘴角撇了撇,显然看穿了平妃的把戏,却又乐得见皇后吃瘪。
一些低位妃嫔更是噤若寒蝉,生怕被波及。
太后的目光落在闻皎身上,带着明显的压迫感:“皇后,你怎么说?平妃已将话说至此,哀家倒想听听,你这几日,可查出了什么眉目?这年关大事的纰漏,究竟该由谁负责?”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闻皎身上。或担忧,或幸灾乐祸,或纯粹看戏。
闻皎放下手中的茶盏,抬起眼,目光平静无波,既无惊慌也无委屈。
“太后明鉴,此事绝非臣妾督导不力。”她抬手示意惊禾上前。
惊禾捧着锦盒入内,将两样丝线并列案上:“回太后,这是本次出事的劣质金线丝绦,这边是以往用的金线,两样对比一目了然。往年的丝线紧实、光泽均匀,劣质品一扯便断,染色斑驳,连最基本的采买标准都未达到。”
她又展开一叠文书,“这是此次采买的全套票据,供货商号印章模糊不清,与内务府备案的印鉴对不上;验货人画押笔迹潦草仓促,与往日存档的工整字迹截然不同,显是有人刻意为之。”
飞岫紧跟着上前补充:“奴婢奉娘娘之命核查,负责入库查验的李太监与张宫女,前日私下收受了棠梨宫送来的银锭,入库时仅点了数目,并未开箱验看质地。方才传召二人,他们神色慌张,言语前后矛盾,已然露了破绽。”
她将那几块银锭奉上,面露骄傲。这两人起初百般推脱,还是她摆出皇后娘娘贴身宫女的威风查抄了二人住处才查到这些银锭。以这二人的地位,再攒不下这些银锭的。
闻皎垂眸道:“臣妾初入宫,虽不熟宫务细节,却也知晓采买乃大事,每桩文书都逐字核对。旧例之中,从无商号不符、验货潦草之事,如今种种破绽,分明是有人故意做手脚,想让臣妾背这‘督导不力’的黑锅。”
太后拿起丝线反复比对,又翻看文书与备案印鉴,脸色愈发沉凝。
殿内妃嫔窃窃私语,看向平妃的目光带着探究与揣测。
李太监与张宫女早已浑身发抖,伏在地上不敢抬头。
平妃脸色微沉,心中将刘保骂了个半死。这么点小事也能出纰漏,真是无用!
她强自镇定辩解:“皇后怎能仅凭这些便断定是有人刻意为之?许是底下人一时疏忽……”
“疏忽与否,查一查便知。”闻皎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底气,“李太监与张宫女既已露馅,顺着这条线查下去,总能水落石出。”
“皇后娘娘说的是,是不是底下人疏忽,一查便知了,倒是平妃娘娘怎么如此慌乱,莫非是心虚?”一直不曾说话的芳充仪突然开口。
平妃岂能容她一个小小充仪挑衅:“芳充仪,太后与皇后正在议事,岂容你擅自插嘴?还不退下!”
芳充仪却恍若未闻,朝着太后深深叩首:“太后娘娘,臣妾要揭发内务府采办处管事太监刘保,欺上瞒下,贪墨宫帑,以次充好,其罪罄竹难书!那批有问题的金线丝绦,便是他伙同奸商故意为之,意图蒙蔽圣听、构陷中宫!”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什么?!”太后霍然坐直身体。
平妃脸色瞬间铁青,手指猛地攥紧了帕子,死死盯住芳充仪:“你胡说八道什么!刘保办事向来稳妥,岂容你信口污蔑!”
闻皎垂着眼,端起茶碗,借着氤氲的热气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微光。
啧啧,好戏开场了。
芳充仪抬起头,毫不畏惧地迎上平妃几乎要杀人的目光,语速飞快却清晰:“臣妾不敢妄言!臣妾得知,刘保在宫外甜水巷置有外宅,其卧房床底设有暗格,内藏私账一本,详细记录其历年贪墨数额及与不法商贾往来明细,其中便有此次与‘赵记丝线铺’伪造劣质丝线、六四分账的记录!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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