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长江三鲜」,便是鲥鱼、刀鱼与河豚。
这三样鱼鲜,在历代华夏美食家眼中,犹如天上朗月,总是远超凡间诸鱼。若是翻阅古书,便能见到这漫天诗文扑面而来,对这三鲜的滋味极尽颂扬,仿佛与这般美味相比,金银也不过俗物,生命也不过刹那,却都不能与之相提并论。
今日云淡风轻,风光正好,唐棠提着鱼篓,闲庭信步于江畔,抬眼望去,只见那江水滔滔如龙、奔腾不息。而江面上则是百鸟汇聚,盘旋掠水,水中群鱼也正逐浪嬉戏,跃动欢腾。
此处实为长江之上的一大奇观,江流行至此处,这河道便陡然收窄,因此江水回旋、冲击猛烈,倒正适合鱼类繁衍。
“若是后世的话,这江面上该是船只如梭,往来密集。”唐棠感叹道,“那时却是极难见到这般祥和的景象了。”
不过眼前的美景固然很好,但唐棠却没有太多心思逗留于此,只因在忘川的食肆里,可还有两位大诗人正翘首以盼呢。
“就你们了吧。”唐棠观察半晌,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轻声笑道。这可怨不得她,要怪只能怪它们上了今日的菜单。
话音未落,她在激荡的江水中精挑细选,几尾鱼儿被她虚空一抓,瞬间便稳稳落入其掌心。细细端详,不难发现这正是长江三鲜中的河豚。
这看似呆呆萌萌的河豚,刚刚还在水中与同伴们欢快地追逐嬉戏,猛然间被唐棠擒获,竟如同被充了气的气球一般,刹那间膨胀得圆滚滚的,似乎是在叫嚣威胁——“若是敢吃我,我就毒死你”。
但唐棠却对这威胁置若罔闻,她轻轻一挥手,便将它们送入了鱼篓之中。随后,她心意一动,身形已回到了忘川,未做片刻停留,便径直回到后厨着手料理起来。
此时的食肆里,苏轼作为这里的常客,依旧身着他那标志性的青衫,面容闲适,仿佛踏入此地便如归家一般自在。而在他身旁落座的,并非往常那位佛印和尚,而是一袭白衫的白居易。
这两人缘分也是着实不浅,当年白居易高居庙堂,目睹天子昏庸,朝臣纷争,为避免卷入政治漩涡,毅然自请外放去当了杭州刺史。他一生存世的诗歌有近三千首,而关于杭州的诗就有两百余首,这西湖的得名与白堤的修建,正是从他开始的。
若以后世的话来讲,白居易便是正儿八经的“西湖代言人”了。
而在白居易过后两百余年的苏轼,也曾因政治斗争两度与杭州结缘。说来也是好笑,一次是因为他极力反对变法,与王安石政见相左,被贬至杭州任通判。再后来,又因极力反对尽废王安石新法,又与司马光政见不合,再次外调杭州任太守。
苏轼既不能容于新党,又不能讨好旧党,在朝堂上却是地地道道的孤家寡人。可是他又做错了什么呢?不过是为这天下百姓,多说了几句实话罢了。
这杭州以美景抚平了他们的郁郁不得志,而他们留下的白堤苏堤以及诗文,却也让西湖成名至今。后世西湖畔边,还筑有白苏二公祠,祠堂里两人画像遥遥对望,却与如今食肆里的情景一般。
而这两人在忘川相遇,也是一见如故,极为交好。因此,当苏轼提及此刻正是品河豚的时节,白居易便欣然应允,随他一同来到这间忘川食肆了。
“我当初听说要被贬至杭州时,第一反应就是,终于能去看看白乐天笔下的西湖了。”苏轼如今回首往事,依旧那般自在豁达,“所以,倒也没那么难过。”
“哦?”白居易抿了一口茶水,同为贬谪中人,他感受着唇齿间的宜人清香,又笑问道,“那可有让你失望?”
“失望?怎么会失望。不如说是喜出望外。”苏轼回忆着当时初到杭州时的情景,很是怀念地说着,“这西湖的水好看,山也好看,晴天好看,雨天也好看,不论怎么样,我都很喜欢。只可惜……”
那时初到杭州,苏轼上访佛寺,下集民风,更是不分白昼黑夜,不论晴天雨天,不管春夏秋冬,三天两头就往西湖跑,而且常有绝妙词句信手拈来,流传于世。
“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如此佳句,便是在那段时光里,悠然落笔而成。
“只可惜什么?”白居易不禁心生好奇,轻声探问。
“我再度来杭州任太守时,西湖却因疏于治理,荒草蔓生,泥沙淤积。”苏轼感慨道,“往日的风光景致,早已消失不见。”
苏轼再度到杭州时,距离首次造访已有二十载光阴,此番归来,却见他昔日所钟爱的西湖,因世人围湖造田,致使湖水渐枯,泥沙淤积,往昔碧波荡漾的景色已不复存在,甚至一到夏天便大雨成灾,一到秋天便大旱成患。
“这西湖,本是钱塘江的一部分。”白居易皱眉道,“若不时常疏浚,泥沙必然淤积,阻塞水道。”
“因此,我依那《钱塘湖石记》所言,重新清淤疏浚。”面对这曾为西湖呕心沥血的白居易,苏轼邀功似地得意洋洋说着,“而这清理出的淤泥,我就沿着南北方向建造了一条横跨十余里的长堤,既能解除湖患,倒也算是为这西湖添了一景。”
《钱塘湖石记》,便是当年白居易疏浚西湖,修筑白堤后所写,为的便是向后人详细说明治理西湖的办法。如今听苏轼上派上了用场,他心中自是欣慰万分。
“如此倒是甚妙。”白居易颔首称赞,“有了这长堤,从湖的北边到南边,也就不用再绕湖三十里路了。”
“乐天先生,东坡先生,你们这两位大诗人,在聊什么呢!”刚刚踏入门槛的太平公主招呼道。
“我正与乐天兄聊当年西湖的旧事呢。”苏轼笑着答道,“正好等掌柜烧好河豚。”
“你们要吃河豚?”跟在太平公主后边的上官婉儿眉头微蹙,惊讶道,“此物可是蕴有剧毒的。”
河豚味道极为鲜美,但毒性也极为猛烈,稍有不慎便会一命呜呼,因此,这世间才会有“拼死吃河豚”的说法。
“这我自然晓得,但只需精心剔除鱼眼、鱼籽、鱼血,便可安然享用。”苏轼谈及美食珍馐总是滔滔不绝,单论他在这方面的见识,放在后世起码是个千万粉丝级别的美食博主,“你们难道不曾尝过吗?”
“唐时此物唤作鯸鮧鱼,我曾听闻,宫中御厨与京师名门的大厨倒是会烹饪河豚,但即便是他们,也不免胆战心惊。”太平公主连连摇头,神色中透露出一丝无奈,“当年宫中局势错综复杂,每一餐都需细细查验以防不测。如果一时心血来潮想吃河豚,怕不是真的会把自己的命给送了。”
若说在皇家的饮食中暗动手脚,这过程里需买通上下,牵连甚多,稍有不慎就会走漏风声,却不是那般容易的事情。然而,倘若是这河豚中不慎混入一丝鱼籽或鱼血,那么即便是当场毙命,也可以说是一场意外而已,太平公主她们自然不敢涉足这等险境。
白居易也是轻轻颔首,虽说贬谪在外,历尽沧桑,苦不堪言。但身在宫廷深处,也是步步惊心,踏错一步,则是满盘皆输。
“若论起对美食的讲究与享受,你们唐人确实稍逊我宋人一筹。”苏轼笑语盈盈,言辞间透着一股子得意,“在我大宋,那河豚可是红极一时,还记得我在常州时,满大街都是卖河豚的,我天天去吃,吃得那叫一个过瘾,直到河豚季节过了都还意犹未尽呢。”
宋时商贾繁茂,百姓生活富足,像河豚这般往日宫廷独享的珍馐,那时却已悄然落入街头巷陌,成为民间餐桌上的寻常美味。
“唉,你们未曾尝过,自然不知那鱼肉又嫩又滑,汤也鲜得不得了,更别说那鱼肝了,一口咬下,那滋味,那感觉,真是妙不可言!”苏轼说着,竟不自觉地舔了舔嘴唇,眼中闪烁着无限向往,"我就这么说吧,一旦尝过河豚的味道,其他鱼儿便再也难入眼了。"
“东坡先生,你这胆子也太大了……"太平公主虽也爱美食,却未曾这般痴迷过。要知道河豚肝与鱼肉不同,却是毒素富集的地方,若是稍有处理不慎,就会命丧黄泉。
“这哪是胆子大小的问题,如此美味佳肴,纵然有毒,但在品尝的那一刻,也是生死置之度外,只顾享受那绝妙滋味了。”苏轼眼神飘远,似乎又回到了那河豚飘香的时光。
“听东坡兄这么一说,我这肚子里的馋虫啊,也按捺不住了。”白居易笑眯眯地说道,“今日定要好好尝尝这河豚,看看是否真如东坡兄所言,那般美味绝伦。”
白居易也是个吃鱼的行家,从钓鱼的乐趣、烹鱼的精妙,再到吃鱼的讲究,他都在诗里写得淋漓尽致。这一听闻有河豚可尝,他也是毫不犹豫就随苏轼而来,生怕错失了品味美食的机会。
“虽说迎春花开的时候,河豚上桌的时候也就到了,不过这会儿时日尚早,河豚还未到最为肥美的时候。”苏轼不无惋惜地说着,“真正懂吃的老饕,从来都不会赶第一波新鲜,因为再等两周,等到桃花刚刚发枝,才是吃河豚最好的时节。”
在这位老饕的眼中,春天这生机盎然的季节,大抵就等同于那翠绿欲滴的各类青菜与活蹦乱跳的肥美河鲜了。
就比如世人耳熟能详的“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多数人只记得这两句,还以为苏轼单纯是在描述春日景色。殊不知其后两句才是精髓所在——“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
他呀,望着那桃花与江水,心中所念却非春光,而是那餐桌上令人垂涎的河豚佳肴了。
“这又有何妨?”白居易笑着说道,“我们可以从现在一直吃,吃到河豚下季为止。”
“而且身在忘川,东坡先生也不必忧虑这河豚余毒未清,担心一不小心就一命呜呼了。”太平公主也笑着如此说道,“若真有什么事,这儿还有药王坐镇呢!”
“那可真是妙极了!”苏轼抚掌大笑道。
而后厨里的唐棠,也正到了忙得最为热火朝天的时候。
依照江南之地的规矩,若要宰杀一条河豚,至少需得两人协作,一人主刀,一人监督。监督者需全神贯注,仔细清点鱼眼、内脏等残余物,还得在灯光下反复检查鱼肉,确保其中见不到一点血丝。在这过程中,哪怕是发现少了一颗鱼眼,这条河豚也断然不能下锅。
毕竟这河豚体内蕴藏的毒素,其猛烈程度远超鸩毒、砒霜,即便是长时间烹煮也难以减弱半分,世间每年因河豚而丧命的新闻总是屡见不鲜。
虽然身在忘川福地,这吃河豚即使中毒也并无性命之忧,但唐棠依然是十万分的谨慎。毕竟这若是让食客们体验一番天旋地转、头疼脑热的滋味,那她辛苦树立起来的招牌可就毁于一旦了。因此,在处理河豚的每一个环节,她都力求做到尽善尽美,不容许有丝毫的差错。
河豚最为经典的做法有两种,红烧和白汁。只是唐棠觉得,河豚本就肉质肥厚,若是以浓油赤酱烹调,恐怕会掩盖其本身的鲜美。因此她更倾向于选用白汁做法,以最简单的烹煮,呈现河豚的独特风味。
只见唐棠极为娴熟地将这处理干净的河豚斩件,恰到好处地过油处理后,鱼肉便镀上一层浅金色的外衣,接着葱姜、火腿等上乘配料纷纷登场,与河豚一同放入吊制的膏汤中熬煮。
但这道佳肴最为点睛之笔,莫过于那铺在鱼身底下的秧草。那是唐棠亲手于春日里掐下的秧草嫩头,带着一股子清新脱俗的气息,与河豚一同烧煮,更能衬出这河豚的香腴。
接下来,便是那小火慢炖的耐心等待。随着时间的推移,汤汁逐渐变得浓郁乳白,白皙中透着一抹诱人的光泽,鲜美香气如同袅袅炊烟,缭绕不绝。而那浮油,也在炖煮的过程中悄然退去,留下的只有那清鲜之味。
“这「白汁河豚」好了,请两位先生慢用。”
在苏轼内心里默不作声的千呼万唤中,唐棠总算是将他心心念念的河豚端了上来,那清鲜的香气也随之慢慢扩散于整间食肆当中。
“那就请乐天兄先尝尝吧。”尽管已经馋到挠心挠肺,苏轼还是极为大方地将这第一口美味,留给了他尊崇已久的白居易。
“你我二人又何必分个先后。”白居易微微一笑,说道,“一起品尝便是了。”
那盘中的白汁河豚,犹如一幅精妙绝伦的水墨丹青,却又沾染了几分人间的烟火韵味。鱼肉已将这汤汁的精华吸收殆尽,显出如玉的雪白,而乳白汤汁则为这鱼肉镀上了一层润泽的外衣,仿佛是晨曦中未散的薄雾,颇有种出淤泥而不染的清雅气质。
而那铺垫的秧草则点缀在河豚周遭,那碧绿的色泽与河豚的白嫩、汤汁的乳白形成鲜明对比,却又和谐地融为一体,是仿佛浑然天成般的色彩搭配。
白居易轻轻拿起筷子,夹起一小块,那雪白的鱼肉仿佛一股脑包揽了江河湖海的鲜气,却在此时一同送入口中,柔韧而滑嫩的独特口感在口腔中肆意游走。细细品味,更是如绢般洁白细滑,如脂般香软醇厚,在舌尖上缓缓化开,让人感喟上苍对长江两岸黎民百姓的厚爱。
“感觉如何?”见白居易闭目细品,苏轼嘴角含笑,轻声问道,那语气中也带着一丝期待。
“似乎,有春的气息。”良久,待那一口鱼肉的余韵逐渐消散,白居易才缓缓睁眼,如此说道,“一朝得食河豚肉,此生不恋天下鱼。我好像明白了,为什么东坡兄会拼死吃河豚了。”
“哈哈哈,这些鱼儿啊,是伴着桃花的春汛、踏着江浪而来的。”苏轼闻言,笑声中满是豪迈与洒脱,“身上自然会带着春的气息,却也是我们的福气。”
“你俩吃得如此津津有味,倒勾得我心里也痒痒。”太平公主在一旁眼巴巴地瞅着,那眼神里满是渴望,“掌柜的,还有河豚吗?本公主也想尝尝。”
“自然是有的,不过,需得稍候片刻。”唐棠微笑着回应,她刚刚抓那几尾河豚自然是有富裕,只不过还需小火慢炖上些许时间。
“那便等上一等又何妨?”太平公主轻轻转过头,目光又落在那二人如痴如醉的模样上。
一旁的上官婉儿自是觉得欣慰,虽说前世在宫廷中,她们未曾有幸品尝此等美味,但在这忘川之地,能陪太平公主补上这份遗憾,也算是不虚此行。
忽然,上官婉儿想起上次的事情,便又启唇问道,“掌柜的,这河豚在宋时就已是风靡一时,不知到了后世,是不是家家户户都能吃上这河豚呢?”
“这还用想?”唐棠还没来得及开口回答,苏轼已抢先一步,酸意满满地说道,“以后世的繁华程度,别说河豚了,我想那长江三鲜里,就算是鲥鱼、刀鱼,若是想品尝的话,怕也是跟螃蟹一般,顿顿都能吃得上的。”
“东坡先生还是忘不了那螃蟹!”太平公主不禁抿嘴一笑,打趣道。
“天地广阔,四时更迭,这后世之人竟能一年四季都能吃上螃蟹。”苏轼轻轻摇头,目光悠远,叹气道,“真不知究竟是我们身处天国,还是他们已然登天了。”
虽是置身于忘川福地,但此地的英魂名士大多以为自己已入仙境,只是心中仍存疑惑,为何那传闻中的天庭神仙不见踪影。
能知晓这忘川创建始末,以及百年前那场末法之战真相的,如今仅有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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