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持下意识就要替问芙说话 。
只是一抬头,他就对上了自己师父的目光。后者站在一众长辈中,不着痕迹的目光带着警告,摆明了不许他开口的意思。
谢持为难地看问芙。
事实上,所有人也都在看着问芙。
少女一身雪白的剑宗弟子服,乌黑长发松松挽起,鬓边簪了一朵素色小花。迎着众人的目光,她无声抬眼,随即又低垂下去眉眼。
什么都没有说。
但眉梢眼底,弥漫着一层哀伤。
换做任何人,面对这么多人的质疑,都应该为自己力争陈词才对……就算不这样,多少也要表明立场,才不住于让她自己太过难堪。
可偏偏,少女就是一言不发,任由别人百般猜度。
……只有伤心到了极致,才会这样。
谢持终于忍不住了,他上前一步,沉声说道:“是。弟子遇到了师叔母,所以特意将其送回。”
不是疑似,也不是裴师叔的道侣。
就是师叔母。
四周的长老们对视了一眼。
但无论怎么说,这个少女的来历都很奇怪,出现的时机地点更是奇怪到了极点。更何况裴道非的身份也特别到了极点,不只是在剑宗特殊,是在整个修仙界都很特殊。
他眼下殒灭……
却偏偏冒出一个道侣。
这件事必须弄清楚,不可含糊。
“我这弟子也是热心。”谢持的师父捋一捋胡须,警告性地看了谢持一眼,笑着说,“不过,此事与你不相干。来为师身边,替我沏壶茶。”
这句话支开了谢持。
问芙身边也彻底空无一人。
说实话,这么多人看着她,她现在真的很紧张。
尤其是每一个人的修为都碾压她。
……其实说碾压,都是给她自己脸上贴金,根本没有可比度。
但是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她必须稳住!一定要稳住!……真是拜托自己了,千万要稳住啊!
如此想着,问芙缓缓抬起脸,尽量镇定地对上剑宗诸位长老的目光。
“你与道非何时相识?”有人问。
问芙:“……”
不是,毫无头绪,到底要怎么编啊!
虽然她之前十年一直呆在剑宗,可是真的从来没听说过裴道非的任何行踪……从她的记忆来说,大家都默认他一天到晚都在闭关练剑,从来不出门的。
自称是裴道非家里长出来的蘑菇吗?
问芙感到很绝望。
她脑子乱作一团,根本回答不出来。
也许是因为她一直不说话,显得她很心虚,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变得越发凝重。
“你们认识了多久?因何认识?可有见证?”
对方一连串质问,劈头盖脸。
无声的视线压在她头顶,几乎要把她彻底碾碎。
只要看出她丝毫的破绽……
“我们认识了半年。”问芙这句话脱口而出的同时,脑子里迅速浮现了和前男友的相处经历,剩下的话也变得顺其自然,直接嫁接,“当时他失忆了,谁也不认识,也没有钱吃饭。”
“我看他可怜,就分给了他一张干饼,收留了他。”
问芙抬起脸,看向问话的长老。
后者眉头蹙起,显露出几丝并不信任的神色。
“那时候我只剩下一张饼。”问芙回忆起这段往事,变得有些生气,“他一个人全都给我吃完了,一点都没有给我留,我当时已经一整天都没吃饭了!”
长老忽然咳嗽了几声。
问芙顿时回神。
这个节骨眼上,她不应该计较一张饼。
于是问芙抬手佯装擦了擦眼泪,放软了嗓音说道:“他当时一看就比我还饿,比我还可怜。所以我收留了他,只要能赚到一文钱,就分出半文钱给他花。”
“……”
殿内变得很安静。
问芙有些不安,她悄悄看了大家一眼。
“如果你们不信的话,可以问鸡脚村的小豆子。”问芙露出诚恳的表情,脸不红心不跳说,“小豆子知道我有一个夫君。”
是的,小豆子确实知道她有一个“夫君”。
但小豆子是个瞎子。
“咳咳。”有一位长老出声,他解释说,“鸡脚村在明河中下游,与大崇山交界的一处山坳中。地处偏僻,少有人知,不过确有其处。”
众人的视线,不由再次落在问芙身上。
少女微微低垂眉眼。
又恢复了沉默,不欲多说的模样。
他们方才带着审问的话语,无疑狠狠伤害了眼前的少女。
尤其,她也许是最为裴道非伤心的那个人。
对方还是裴道非……他们的小师弟生前的道侣,也许本该被他们关照的存着。
剑宗早就该将她接回来。
可裴道非生前,就没有给她操办合籍大典,她也没有受到剑宗半分好处。
如今裴道非去世,她流落在外处境狼狈,好不容易被带回来,却又受到这样满是质疑的审问。
本该继续追问的话,不由众人被咽了回去。
看向问芙的目光,也满是歉疚。
就在谢持的师父,正准备轻咳一声,将先前的话题掀过去,换一个更为柔和的方式查探对方底细时。少女肩头的绿毛鹦鹉,又扑棱着翅膀,飞向了台阶最上方。
“蠢货!大蠢货!”
小绿一边骂,一边落在书案上。
坐在书案后的青年只好搁笔,轻叹了一口气,问道:“半年前,道非下山前往清河镇历练,你们便是在那里认识的?”
问芙下意识要点头。
但随即,她忍住了点头的冲动,抬眼看向问这句话的人。
他应该就是剑宗宗主。
梁丘离。
也是裴道非的师兄。
问芙从前其实见过梁丘离,但是隔得太远,从没有这么近地看到过他。
青年端坐在书案前,霜雪似的长发随意垂落,繁复的衣袍散落在白玉地砖上,被明灭的长明灯照出斑驳的光影。
更衬得青年眉眼冷清,唇色寡淡。
他正在看着她。
这目光既温和,又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审视。
不知道为什么,问芙陡然之间多了几分说不出的警惕……哪怕对方怎么看也不是个狡猾的人。
“不是的。”问芙说。
梁丘离点点头。
他的视线依旧落在她身上,仿佛在等待。
问芙心口砰砰直跳。
不知道为什么,面对梁丘离,她觉得自己方才的那些小把戏一定不起作用。
可除了那些小把戏……
她真的对裴道非简直是一无所知啊!
该死的,早知道还不如和谢持同归于尽算了,早死早托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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