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少谦的一番话如同数九寒天里兜头泼下的一盆冰水。
将厅内众人心头刚刚因婚约解除而升起的那一丝虚浮的、不敢确信的喜悦,瞬间浇得透心凉,彻底熄灭。
刘氏手中的帕子无声滑落,飘落在青砖地上,像一片凋零的叶子。
莫失让的手微微颤抖,他扶住椅背,指节泛白。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沉潜、更的寒意。那寒意丝丝缕缕,无声无息,缠绕上每个人的脊背,钻进衣领,渗入骨髓。
高家的突然退让与“厚赠”,非但不是苦难结束的胜利号角,反而像是一记敲在耳畔、沉重而急促的警钟,嗡嗡作响,无情地警示着——眼前短暂的平静之下,或许正酝酿着更为庞大、更为凶险的暗流与风暴。
而他们莫家,无论是老宅还是二房、三房,此刻正站在这风暴即将成形的最边缘。一举一动,一步一行,都可能被卷入那深不可测的漩涡之中,尸骨无存。
沉默再次笼罩堂屋。
这一次的沉默比先前任何一次都更沉重、更粘稠,仿佛有了实质,压在每个人的胸口,让人呼吸困难。
窗外的天色愈发暗了,也起了风,明明是白昼,却昏暗如暮。远处传来隐约的犬吠,一声,两声,很快又被风声吞没。
烛火在沉默中摇曳,将众人的影子投在墙上,拉得长长的、扭曲的,如同暗处窥伺的鬼魅。
最终,还是莫失让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那叹息声中充满了无力与深深的疲惫,仿佛抽干了他最后一点气力。他抬手揉着阵阵发胀的太阳穴,额际眼角深刻的皱纹似乎在这一刻又加重了几分,如同刀刻斧凿。
“无论如何,”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像砂纸磨过粗粝的石头,“这婚约总算是解除了,是桩好事。”
他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莫问月。少女垂着头,手指紧紧绞着衣角,指节泛白。
“你们老姑自此不必再受那委屈,”莫失让的声音温和了些,带着兄长特有的慈爱,“不必再与那等人家有丝毫牵扯,这便足矣。”
问月抬起头,眼中泪光闪动,却强忍着没有落下。她轻轻点了点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线。
莫失让的目光重新落到桌上,复杂地瞥过那刺眼的银光宝气。白银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冽的光,头面匣子上的螺钿镶嵌闪烁不定,如同暗中窥视的眼睛。
那些东西,此刻看起来不像财礼,倒像一堆烫手的烙铁。
碰不得,却又弃之难决。
“阿谦,阿春,高家这些东西......”
“暂且......”莫失让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无力,“仔细收妥入库吧。总是......拿在手中,藏在家中,都让人觉得心头沉甸甸的,难以踏实。”
刘氏弯腰捡起地上的帕子,手指微微发抖。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就在这时,莫惊春动了。
她伸出手,纤长的手指握住那锭冰冷的白银。金属的寒意透过掌心传来,直抵心扉。她细细端详着银锭底部的铸造印记——那是皇都“永昌银号”的标记,成色十足,货真价实。
五百两。
对于如今的三房来说,这一笔白银无关紧要。
可这钱拿在手里,却比烧红的炭还烫手。
莫惊春将银锭轻轻放回原处,动作缓慢而慎重,仿佛在安置什么易碎的宝物。银锭落在桌面上,发出沉闷的轻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她转身,面向父兄。
烛光在她脸上跳跃,勾勒出分明而坚定的轮廓。那双眼睛清亮如寒潭,深处却燃着不屈的火。
“爹,大哥,”她开口,声音不高,却斩钉截铁,不容置疑,“无论高家想要做什么,皇都之行都刻不容缓,必须即刻启程!”
每一个字都像钉子,牢牢钉入这凝重的气氛中。
莫少谦猛地抬眼,目光如电。
“阿春,你的意思是?!”
莫惊春缓缓点头。
既然已经决定主动出击,那以身入局不是最好的手段吗?!
但这些不能告诉其他人。
......
良久,莫少谦重重颔首。
他脸上疲惫之色稍敛,被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坚毅取代。那坚毅如铁水浇铸,冷硬而不可动摇。
走到莫失让面前,莫少谦深深一揖:“爹,娘,事急从权。有些决定,儿子不得不做。”
莫失让看着长子眼中不容置疑的决绝,良久,缓缓点头。那点头的动作很慢,很重,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去吧,”他声音沙哑,“这个家,以后就靠你们兄妹了。”
你们兄妹,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莫少谦直起身,目光与莫惊春交汇。
无需多言,一切尽在不言中。
“那我现在就来安排。”
莫少谦一一看向在座之人。
“二伯,麻烦您和我爹现在就去打点车马,娘、二伯娘,您两位带着小姑和两位妹妹收拾行装,核查路引关防,安排得力可靠的随行之人。”莫少谦语速加快,条理分明,“我们需得轻装简从,却又必备之物齐全——银钱、药品、干粮、防身之物,一样不能少。以策万全。”
“明日寅末卯初,”他斩钉截铁道,“天色未明之时,我们便悄然启程。从后巷小门出,绕城而行,尽快赶赴府城,再图后计!”
安排妥当,众人散去,正堂内只莫惊春、莫少谦兄妹两人。
两人拿着府城到老宅流放地南岭的线路堪舆图查看。
“阿春,有一事我未说,那高文博同我一样是修然书院的学子。”
“哦?!”
莫惊春的视线从图上抬起。
“那书院这是看走眼了。”她笑着说。
“我看未必,你不也这样想?!”
莫少谦摇摇头,不与莫惊春附和,语气更是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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