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
夜里面的慌乱被阳光驱散。
医院变得平平无奇，那些叫唤、呻|吟都少了些许狰狞的色彩。
霍聿缴完费，准备回到急诊时接到了林老先生儿子的电话，对方整宿没合眼，之前是和周医生保持联系，等周医生回去后就和霍聿保持沟通。
心急如焚的林先生提前四个小时来到了机场，现在终于等到了上机，起飞前他和霍聿说一声。
面对陌生人不断的感谢，心性较为冷淡的霍聿简单回复着，没办法做到宽慰和长篇累牍的寒暄，两个人很快结束了通话。
站在医院服务台旁的霍聿准备回急诊，握在手上的手机震动了下。
霍聿看到手机上的信息，舒展的眉头顿时皱起。
手机上，Leo发的信息说：霍总，你要找的人找到了，在附院住院部六楼601。
握着手机的手紧了又紧。
霍聿没有回信息，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的住院部，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上的电梯、如何下的电梯、如何站到了病房外。
医生早晨查房，大主任领着一群小跟班刚从单人病房里出来，他们口中做着简单的交流。
等医生查完房，护士推着小车按个病房输液。
植物人所需的补液。
“怪可惜的。”
“什么可惜的？住这一层的，谁不可惜。”
有病人家属从601门口走过，他们不约而同地看向站在门口的霍聿，大概是这个男人看起来太耀眼了、亦或者他脸上太过惨白，所以吸引了他们的目光。
“你说的也对，都是一条命谁不可惜了。”
“你知道601的情况？”
“我听护士说的，住里面的小伙子才23岁，画画的时候被人推湖里，推他的还是同学呢，啧啧，嫉妒他优秀，就害人，真不是个东西。小伙子溺水的时间长了脑子缺氧，才变成植物人的，不知道有没有好的可能。”
“嘶，竟然有这种事情，害人的抓到了吗？”
“抓到了，把犯人活刮了也没有用啊。”
“是挺可惜的，才23。”
“就是啊，才23，听护士说，长得挺好看的一小伙子，画画也好，是东大美院的高材生。”
交流声越来越远，已经转到了说别的东西。
“霍聿？”
一个声音把霍聿唤回了神。
霍聿看过去，看到一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男人，穿着黑色的运动服、运动裤，头发乱糟糟的，一撮呆毛倔强地立着，眼睛底下有疲惫的黑印，整个人由内而发散发出来的累、烦躁是怎么都伪装不了的。
看到他，霍聿莫名地觉得有些熟悉。
“我远看着觉得熟悉，还真是你。”黎光伸出手和霍聿礼节性地握了握，他撑着笑脸说：“霍总肯定不认识我，但我对你的事迹如雷贯耳，我家做物流运输的，天天乐生鲜物流，承接了悦乐的部分运输链。”
“黎光，黎明的黎、光亮的光。”
霍聿点点头，“好久不见。”
大概率没见过，但黎光身上的熟悉感他知道来自于哪里了。
他应当是黎乐的哥哥。
“我认识你弟弟。”
黎光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撑不起来了，肉眼可见的沉郁了起来。
他垂着眼，掩盖了眼睛里乍然出现的热意。
“霍总是来看我弟弟的吗，乐乐出事后，他的朋友同学陆陆续续来过。我没料到，他会和霍总认识。”
“直接喊我名字就好。”霍聿觉得嗓子眼里堵得慌。
他没有提出进病房去看看黎乐，他觉得自己是茫然的，也许会是失态的。
有种身在梦中的不真实感。
两个人并肩坐在椅子上，话题泛泛，可以说啥没什么好说的，主要是黎光在说，霍聿在听。
黎光与其是在说，还不如说是在宣泄情绪。
“那个王八蛋竟然请律师要上诉，反口说自己不是故意的，只是不下心碰了下黎乐，他还下水救人的。”
“乐乐落水的地方是深水区，涨水耽误了救援。”
“带队老师给我爸打电话的时候，我们都傻了，看到昏迷不醒的乐乐感觉和做梦一样。”
“承认别人优秀很难吗，别人比自己优秀就要除掉别人吗？我恨不得拿刀捅死那个王八蛋。”
“乐乐很乖的，我和他差七岁，我从小背着长大的弟弟。”
“晚上我在医院照顾他，白天我妈来，我爸也会时不时来一下，没办法，公司要管，生意还要做。医生让我们做好心理准备，也许一两年、也许十年二十年、也许一辈子，照顾乐乐是一笔很大的开销。”
“最近情况有点不好，乐乐身体机能在下降，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怎么办，失去他怎么办？”
“我爸妈头发一下子白了。”
黎光捂着脸，他不断说着，他不需要回应，沉默的霍聿只是他的倾听者。
黎光说得断断续续，也没什么条理，他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不着边际，直说到黎乐的妈妈来了。
黎光介绍霍聿是黎乐的朋友，教师退休的刘韵木着脸点点头，实在是没有什么心力去应付别人。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刚退休时红光满面的刘芸变得苍老了很多，染成枣红色的卷发剪成了短发，头顶鬓角都已经发白，她的眼角眉梢是掩盖不掉的憔悴。
可就算是这样，她依旧细致又温柔地擦拭着黎乐的脸、擦着他的手脚，轻轻地和小儿子说着话。
霍聿看了一眼就不忍心再看，脚步凌乱地离开。
回到了急诊，他整个人狼狈得宛若逃难一般。
看到坐在椅子上的黎乐，霍聿的内心一片空白。
“霍聿。”黎乐摆摆手。
霍聿走过去，在黎乐的身边坐下。
“老爷爷情况好很多了，但陈辰成说等爷爷好了，他就没办法跟在爷爷的身边了。”
“为什么？”霍聿艰涩地问。
黎乐没有看出霍聿的不对劲，他皱皱眉，很显然为朋友的境况担忧。
“爷爷脑梗差点没了，以后都要注意，精神力远不如以前，陈辰成说他不能够增加爷爷的负担，梦魇食梦是会耗损心力的。”
黎乐悄咪咪看了下霍聿，忙打补丁说：“就一点点，一点点而已，健康的成年人没什么感觉哈，一点点感觉都没有，但老爷爷生病了，就不一样了，一点点对他来说也是负担。”
“嗯。”霍聿点头。
“陈辰成会找个新的宿主，他说自己在这方面很有经验的，不用我担心。”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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