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没多久。”谢初夏的声音细弱蚊蚋,手指紧紧攥着洗得有些发白的棉布裙侧。
秦向松的目光在她微微泛红的耳尖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看向周围嘈杂的环境。“这里和以前比,变化不大。”他语气平淡地陈述,仿佛只是随口一提。
谢初夏却因这句话,心里的紧张奇异地消散了些许。她想起他小时候曾在这里住过一段不短的时间,就在她外婆家隔壁那条巷子。那时他们都是被父母放在老人身边的孩子,只是他来得更短暂,像一阵风。
“嗯,”她轻声应和,努力让声音听起来自然些,“车站是前年翻修过的,不过……还是老样子。”她顿了顿,鼓起勇气问,“你……你还认得路吗?”
“记得一些。”秦向松将手里一个简单的运动挎包甩到肩上,动作利落,“走吧,先离开这里。”
“好。”谢初夏连忙点头,转身走在前面带路,感觉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背上,每一步都走得有些僵硬。
谢初夏偷偷觑了他一眼,他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平静地观察着四周,目光偶尔在某些熟悉的标识上停顿——那家老字号的云吞面店,那个永远坐着一群下棋老人的街心小公园,那个他们曾经一起买过冰棍的小卖部……
“那个小卖部,”秦向松忽然开口,指向街角一个绿色招牌的店面,“还在。”
谢初夏的心轻轻一跳。“嗯,还在。老板还是那个陈伯伯,不过头发都白完了。”
“他家的红豆冰棍,”秦向松继续往前走,声音混在街市的嘈杂里,显得有些模糊,“味道变了吗?”
“没!”谢初夏几乎是立刻回答,带着一种确认般的急切,“还是五毛钱一根,豆沙很多。”
她说完,又觉得自己的反应似乎太过热切,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秦向松侧头看了她一眼,阳光下,她低垂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鼻尖因为紧张和炎热,沁出细小的汗珠。
“去买一根。”他说。
“啊?”谢初夏愣住,抬头看他。
“尝尝。”他已经迈步朝小卖部走去。
谢初夏赶紧跟上。陈伯伯果然还坐在那把竹编的躺椅上,听着收音机里的粤剧。看到谢初夏,他笑眯眯地打招呼:“夏夏来啦?带同学啊?”目光在秦向松身上好奇地转了一圈。
“陈伯伯。”谢初夏有些局促地喊了一声。
秦向松已经拿出钱包,抽出一张五元的纸币,递过去:“麻烦您,两根红豆冰棍。”
他的动作自然而从容,与这略显陈旧的小店环境形成对比,却又奇异地不显突兀。
拿着剥开包装纸的冰棍,两人站在店门口的梧桐树下。冰棍冒着丝丝凉气,红豆的香甜气息弥漫开来。
谢初夏小口小口地舔着,冰凉的甜意从舌尖蔓延开,稍稍缓解了她心头的燥热。她偷偷看秦向松,他吃东西的样子也很认真,下颌线清晰流畅。
“味道没变。”他忽然说,视线落在远处那个街心公园。
“嗯。”谢初夏应着,心里涌起一股微妙的暖流。他记得,记得这里的红豆冰棍,记得这里的街景。这让她觉得,他们之间那看似遥不可及的距离,似乎被这些共同的、细微的回忆拉近了一点点。
“你……”她犹豫着开口,“这次来南边,是有什么事吗?”问完又觉得像是在打探,连忙补充,“如果不方便说就算了。”
秦向松转过头,目光落在她脸上,很直接,看得谢初夏几乎想躲开。
“没什么不方便。”他语气依旧平淡,“来看望一位以前的老师,顺便……”他顿了顿,视线扫过她紧张抿起的唇,“处理点家里的事。”
“哦。”谢初夏点点头,心里那点微小的期待——他是特意为她而来的——悄悄偃旗息鼓。不过,他能“顺便”来见她,她已经很满足了。
“走吧,”秦向松几口吃完剩下的冰棍,将木棍精准地投进几步外的垃圾桶,“带我去看看那条河。”
“河?”谢初夏微怔。县城边上确实有一条小河,叫青弋江,是他们小时候常去玩水的地方。
“嗯。”他看着她,眼神里似乎有什么情绪一闪而过,快得抓不住,“忘了?”
“没忘!”谢初夏连忙摇头,“只是……那边有点远,而且,可能没什么好看的了。”河水早就没有以前清澈了,岸边也杂乱了很多。
“没关系。”秦向松已经迈开步子,“想去看看。”
去河边的路要穿过几条老巷。青石板路被岁月磨得光滑,两侧是斑驳的墙壁,爬满了郁郁葱葱的爬山虎。午后的阳光透过枝叶缝隙洒下,光斑跳跃。
两人并肩走着,一时无话。沉默却不显得尴尬,反而有种静谧的氛围流淌其间。
走到一个岔路口,秦向松忽然停了下来,看向右边一条更窄的巷子。
“还记得这里吗?”他问。
谢初夏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条巷子深处,有一棵巨大的榕树,气根垂落,像老人的胡须。她心脏猛地一跳。
记得。她怎么可能不记得。
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大概七八岁的时候,她刚搬来外婆家不久,被巷子里的几个大孩子欺负,抢走了手里的糖人。她蹲在榕树下哭得稀里哗啦。然后,一个穿着白色短袖衬衫、看起来干干净净却有些冷漠的小男孩出现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走过去,用一种不容置疑的眼神看着那几个大孩子,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方法,那几个孩子居然悻悻地把糖人还了回来,然后跑掉了。
他把沾了点灰尘的糖人递还给她,依旧没说话。她抽抽噎噎地接过,小声说了句“谢谢”。他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然后就转身走进了隔壁的院子。
后来她才知道,那个不爱说话的男孩子,叫秦向松,是从大城市来的,只会在这里住一段时间。
“记得。”谢初夏的声音很轻,带着回忆的恍惚,“你帮我拿回了糖人。”
秦向松似乎很轻地笑了一下,幅度小得几乎看不见。“你哭得很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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