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谭妙莹从大理寺登门世女府,已是傍晚时分。
她既作为来客,按道理自然要先拜见东家打声招呼,于是到谢玉媜院子时,她丝毫没有掩饰来意,眼见屋里窗户敞开徐徐冒出茶香,心下已经计量好了,待会见了谢玉媜的尊容要出言挤兑。
进了屋,谢玉媜动也不动正在愣神,手中拈了一柄骨朵已枯黄的花枝,她形貌本就清癯昳丽,一袭素衫更将娟雅二字诠释得淋漓尽致,忽而教谭妙莹想到“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1]”这一句。
不过她眸色掠动,看样子是思绪纠结。
谭妙莹走近,仔细瞧了才发现那枯黄并非是花枝枯萎,而是教人丢进炉里烧毁了的模样,顿时咂舌道:“想不到殿下还有辣手摧花的癖好。”
也真是怪了,如今好似谁都能指点一句谢玉媜的各种行为作风,且要归结到各种不同于常人的癖好上,好像她做什么都是伤天害理、难容尘俗一般。
谢玉媜捏着花枝不语,挪开目光看向烧开的茶壶。
那茶烧开半晌了却没人喝,她也不管会不会烧干,只将茶香闻得身心通畅了,这壶茶就算是物有所值,没徒然浪费。
谭妙莹见她把先前在大理寺的伶牙俐齿收得一干二净,也不再自讨没趣,直入主题道:“怎么不见府里管事?”
谢玉媜抬眸轻飘飘道:“府里你都找过了么?”
谭妙莹冲她单纯地笑了笑:“那自然是没来得及,只不过初到府上,总不能事事劳烦世女殿下裁决,还是跟管事直接招呼的好。”
谢玉媜面上不动声色:“那你仔细瞧瞧这屋里有她没有,当然,没有的话,我也无能为力。”
谭妙莹简直要气笑了,左右这意思就是她想找人自己找,别的少打听,反正她也不会说。
“我方才瞧过了,您屋里确实不见旁人。”
谢玉媜终于起身,拎开炉子上的茶壶,找了个杯子同她倒满了茶:“不着急,你大可慢慢瞧。”
谭妙莹道了声谢,看也不看谢玉媜倒的茶水,慢悠悠挪步去了屋子角落的书案旁,随手抄起一册书卷看向谢玉媜说:“殿下平日有看书的爱好?”
这册书封皮上,大大咧咧写着“鸳鸯梦”三字,教人不用翻开也知晓里头写的是什么。
谢玉媜随意投去目光,漫不经心道:“自然,毕竟常言道,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2]。”
谭妙莹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那看来殿下还是个好学才女。”
没等谢玉媜出声回答,她又放下了那册“鸳鸯梦”,转向底下一册“曲艺杂谈”,翻开只瞄了两眼就挑了挑眉:“没想到殿下爱好还挺广泛,居然对民俗曲艺也颇有研究。”
谢玉媜知晓她是存心来说些废话来给自己添堵的,没打算计较,云淡风轻地饮了口茶,淡淡道:“研究谈不上,只是有一些个人见解罢了。”
谭妙莹看了她一眼,原以为谢玉媜此人虽不学无术,却也冷静清醒,殊不知她是草包外头裹金漆,白丁装作鸿儒。
“在下近来听闻,京城最有名的那家歌舞教坊司云韶坊,新招了一批优伶,主事的为讨新花样,特意花费重金请人编写了一首曲子,名叫疏影,殿下既然对曲艺颇有些兴趣,不知届时会不会赏光一阅?”
谢玉媜点头坦荡荡道:“自然。”
谭妙莹笑了笑放下书卷,又挪步走到谢玉媜跟前,见她还握着那柄烧坏了半数的花枝,好奇问道:“殿下手中的是什么花?”
谢玉媜低眸瞧了一眼才回她:“白玉兰。”
谭妙莹颇为新奇地问:“此时怕不是玉兰的花期罢。”
谢玉媜抿唇慢吞吞道:“世间无凑巧,难为有心人。”看样子她还十分有耐心地搭话。
只是谭妙莹依旧不依不饶又故意说道:“可我见殿下,并不像是有心人。”
谢玉媜勾起唇角看向她一字一字问:“那依你所见,我是哪种人?”
她此刻不似面对萧时青那般,非将伤疤露出来咄咄逼人,戴上了眼纱覆没眼底情绪之后,她更像是个丝毫没有危害的绝佳艺术品,直到露出一点真假难辨的笑意,倏然让人生出警铃大作的错觉。
谭妙莹方才的自在此时散尽了,僵持了片刻,半晌才听见她自己的声音找补说:“殿下恐怕问错人了,我同殿下相交甚浅,还不足以施加评断。”
谢玉媜收回视线,大有找她的短的意思:“可你方才说的好似头头是道。”
谭妙莹这会才反省过来,谢玉媜依旧是那个伶牙俐齿的谢玉媜,从她进屋那刻起就从未变过。
于是她服软道:“是在下妄言,还请殿下恕罪。”
谢玉媜摆了摆手:“恕罪倒说不上,你兄长可是帮过我大忙,如今我又如何能逞一时之是非,拂施者之厚恩呢。”
谭妙莹心下有些后悔同她缠言半天,这会请求降罪不过是想要谢玉媜收着点脾气好教自己出去罢了。
“殿下说的是。”
谢玉媜本意还想附和,又隐约闻见院里一阵脚步声传来,便适当默了声。
旁边谭妙莹自然也听见了动静,侧头朝门口看去,来的却是个一袭蓝衣的青年。
此人风姿霁月清风,如覆霜含雪,面庞却还算柔和。
更加奇怪的是,这人一见她面貌,眼神里便闪过了一丝困惑,待她再想捕捉时,那人已经垂下了眸,反而冲她行着不卑不亢的官礼,客客气气发问:“谭大人怎的在此?”
原来他是认错了人,错将谭妙莹认成了谭璋,不过也怪不得他,谭妙莹在外偏好英气装扮,倘若不察他兄妹二人神态,确实是教人分辨不出。
谭妙莹听他言毕反应过来,当即合手拜礼解释道:“阁下是认错人了,在下是大理寺卿谭璋之妹,谭妙莹,表字令徽。”
付思谦闻言仔细瞧了她几眼才作罢,又充作礼数来往几句:“原来如此,方才眼拙之举还望阁下见谅。”
谭令徽恭敬道:“言重了。”
一旁心知肚明的谢玉媜简直都要听烦了,懒得看他二人互相恭维,便直言不讳道:“怎么,你二人同属一师,居然还从来不相识么?”
此言一出,屋里站的其他两个人神情都变了几番,方才的热络客套,都跟化了水的糖似的了无踪迹,再看各人面上只有提防和探究。
谢玉媜再次看不下去出声道:“方才那场面,我还以为这屋子里头要逢春,你两人要结金兰义呢。”眼看着谁也没有吱声,她又接着说道:“屋里头有炉火,弋云你愣在那儿作甚,不过来坐么?”
付思谦收回在谭妙莹身上探究的目光,朝着谢玉媜走去,又听一旁谭妙莹说道:“既然殿下有客,那令徽便不做打扰了。”
“你随意些便是,”谢玉媜十分友好地冲她叮嘱说:“眼下天色将昏,寻管家招呼也不急于一时。”
谭妙莹自己都快忘了这茬,没想到她居然还记着,正要拐弯的脚,差些找不准方向迈错了位置,出了门却是灰溜溜地踱出了院子。
见人一走,付思谦才面露疑惑:“寻管家招呼?”
谢玉媜主动将茶壶拎开,把整个炉子都让给了他,又为他拿起一个干净的杯子倒满茶水:“是,寻李管事招呼。”
付思谦接过茶杯催促道:“莫卖些无聊的关子,快些同我讲讲,还有这谭令徽是怎么回事。”
两人上次闹得不欢而散的事,完全没了影子,谢玉媜盯着他牛饮一般灌完了一杯茶,无可奈何道:“显而易见,那是你素未谋面的师妹,我也想问,今日仓促见面感觉如何?”
付思谦断然不信这话:“你纯会胡说八道。”
谢玉媜一脸无辜:“天地为证,你二人可都是姓崔的一手培养出来的,不是师兄妹还能是什么?”
付思谦纠正她道:“你总奉你认为的事情为金科玉律,”他想起什么又补充说:“还固执地认为一切的源头,都归咎于崔先生妖言惑众,实则无论走什么样的路,都是我自己认的死理,我受先生教导温习诗书,理应尊他敬他,却不代表何人我都要认为一路同门。”
谢玉媜笑了笑:“略去前半段,可以看出你还是个颇有底线的人。”
付思谦素来知晓她这气死人不偿命的性子,不愿再多同她计较:“应该的。”
谢玉媜近几日不曾见过他,只在市井听了许多有关他在朝中的变动,有诸多想问一直碍于没有机会,今日无缘由等到他上门,心下竟然沉稳了些。
她便不紧不慢地捏着花枝转了两圈等他开口。
“你这花儿是哪来的?”
谢玉媜:“……”
她到底在期盼些什么可能?
付思谦看她面无表情,又困惑问道:“不方便讲?”
谢玉媜为避免他没完没了只好出声解释道:“路上捡的。”
付思谦顿时神色考究了起来:“所以你是怕路边捡的不干不净,于是放进炉子里给它消了消脏东西?”
谢玉媜:“……”
付思谦笑了笑:“说正事。”他道:“近日我被委派处理年关户部赋税征收一事,呈递上去的几个方案上头都很满意,似乎对我十分放心。”
谢玉媜给他添了杯茶:“被上司信任还不好么?”
付思谦摇头:“如今朝廷内外,看状是摄政王萧时青独揽大权,实则大半实政他都放手任由小皇帝操纵,我当初是由摄政王一手提携上去,坐上的户部侍郎这个位置的,虽本意也是教满朝皆知我是摄政王一派,但萧氏政权,原本就在这叔侄二人手上摇摆不定,我不信看似草包的小皇帝,会在权欲熏心下,仍旧视他那位皇叔为桅杆地护着……”
“怎么?”谢玉媜看了他一眼,不懂他为何停下不说了。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ggd8.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