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带来时,仍穿着一身喜服。
和她身上的如出一辙,同样是鲜红夺目。
只是脸上蒙的盖头等不到她来揭,已经被去掉了,底下一张脸,白净又温柔,在吉庆的大红映衬下,忽地生出了几分平日没有的艳丽。
撞进她眼里,竟让她心跳快了一下。
即便是如此场合,一旁也有人忍不住小声议论。
“这神官从前将脸遮得严实,没想到,竟长得这样好看。”
“要不然怎么能勾得两位殿下,都同他纠缠不清呢?”
“我道是神庙中人,都矜持端正,没想到,还能出这样一个人物。你们说,这算不算狐狸精呀?”
“嘘,快别说了,让大司命听见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王君驾崩,非同小可,几乎是整个神庙都跟着来了。
就连她先前去时,见过的那个被收养的小女孩,也在列。小孩为了应景,换了身鲜亮衣裳,丫角上都系着红绸带,亦步亦趋地跟在玄曦身边。
只是眉眼间仍掩不住乖张本性,和这身打扮显得很不相配。
玄曦走上前,与君后低语了几句,沉着脸转身道:“将他带进去。”
立刻有两名神官,要上前拉扯那穿着喜服的人。
那人的脸一瞬间就白了,往日连受刑都泰然自若的人,眼中竟忽然现出了几分慌张失措。落在她眼里,将她猛地刺了一下。
他这人胆子都快通天了,什么时候害怕过?
她再也忍不住,起身一步拦在他身前。
“星晓。”玄曦断喝,“你要做什么?”
“老师,此举实在不妥!”
“妥当与否,岂是听你一人决断?”
“验贞一事,于男子本就是奇耻大辱,何况今日本该是他大喜之日。既知宫中所传,皆是谣言,便自该去罚生事的闲人,他什么都没有做错,为何要无辜受屈?”
她直直挡在他身前,半步也不移。
“老师,他是您的属下,您却眼看他受辱,一句也不相护,不怕寒了众人的心吗?”
周遭稍静了一静。
她看见少数人在悄悄交换眼色。
玄曦眼中的怒火,便像要溢出来,“星晓,你是为了他,在恶意挑唆,中伤师长吗?”
“学生不敢。”
“你既是我的学生,便该知道我身为大司命,必当不偏不倚,不可徇私。不然何以服众。”
“原来老师用心良苦,是我错怪了。
“你能明白便好。
“可是,我身为他的妻主,却不能够不徇私。
“你!
她直视着前方众人,声音平静:“妻主就是男子的天,我今日若为保自己清誉,而将他推出去,我便枉为**。
“无论是老师,还是已故的母亲,从小对我讲的都是忠孝礼义,唯独没有教过我,靠着让一介男子受欺,来换自己的平安。
四下里起了低低的议论声。
有人道:“这三殿下平日待人冷冷的,让人喜欢不起来。不料此刻瞧着,竟还是个人物。
也有人道:“旁的不说,世间男子若能遇上这样的妻主,真是让人好生羡慕。
窃语声中,玄曦的脸色便难看到了极点。
而星晓听见身后有人轻声叫她:“殿下……
声音微微发着抖,仿佛还带了一丝极细的哽咽,让人听得耳根一软。
她与前方众人对峙,不好回身减了气势,只将手探到身后,摸到他的手,轻轻握住。
这人手心冰凉,令她顿时更不忍。
“别怕,有我在。她压低声音安慰。
尽管她娶他,只是为保他性命,情急之下的选择。她与他之间,也还没有来得及产生什么深情厚谊。
但是,他终究是她的夫郎了。
她不可能把他交出去。
身后的人,掌心里都渗出一层薄薄的冷汗,被她握着,不住地发颤。搅得她心里跟着不是滋味。
即便他再如何不同寻常,说到底也还是个男子。如此人前受辱,哪有不害怕的。
于是便越发将他的手握紧,“没事,没事了。
见如此场面,君后便叹息垂泪。
“大司命来前,相似的话,已经争过一场了。晓儿是个好孩子,懂得心疼自己的夫郎,原本也是没错的,我同为男子,又怎能不知是委屈了他。
他被星涯搀扶着,神情感伤。
“只是流言不散,往后时时让人提起,于她总是无益。她年纪还轻,不知道其中利害。
他一派慈父模样,令见者不免唏嘘。
于是四周的声音,渐渐转了向,也有人开始道,星晓终究还是年轻气盛,太我行我素,不懂长辈们一片苦心。
她正暗自咬了牙,思索下一步该如何应对,却见玄曦沉默不语,只在身边跟来的小女孩肩头,似乎无意地轻拍一下
。
小女孩眉毛一扬突然开口:“恩师小风有一些不明白。”
童声朗朗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她神色似乎很天真“您总是教导小风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做人应当坦荡磊落作不得假。要是心里没有鬼便大大方方让人查清不是于人于己都好吗?为什么咱们大家要在这里吵嘴呢?”
星晓望着那张稚嫩的脸眼神陡然转冷。
身旁众人却已有开始附和的。
“是呀要是问心无愧何须推三阻四?”
“虽说验贞对男子而言是委屈了些但为了自证清白便不能忍吗?”
“三殿下为了他不惜与君后和大司命相抗他倒好一点也不知道体谅妻主。”
议论声纷纷扬扬止不住地往耳朵里灌。
她听见身后的人呼吸声极纷乱像是承受不住一样。
“你别慌。”她微微皱眉将他的手用力攥了一下“交给我。”
却忽听他道:“对不起。”
……这是什么意思?
她一下愣住扭头看他。就见这人眼眶竟红得极厉害眼看泪水就要落了出来只是强忍着。
“对不起殿下。”
“你……”
她一怔神的工夫他就将手从她掌心抽了出去上前一步绕过了她面向着玄曦与君后缓缓跪下。
脸色苍白仿佛魂魄一下就被抽走了。
“不必验了。”他颤声道。
星晓全然无措“你在干什么?”
“求君后与大司命明鉴此事与殿下无关。”
他磕了个头泪珠终于从眼尾滚落打在地面青砖上。
“我早前曾失身于人并非完璧。”
……
星晓忘了
只知道满院子的议论声止也止不住震耳欲聋。
玄曦与君后商议了一番面向众人道:“此人当初入神庙乃是大王女保荐其中流言我亦有所耳闻不免惭愧。如今大王女涉嫌毒杀先王且偏挑在今日举事难免令人多心。事涉谋逆不可儿戏。”
她道:“为公允计还是将三殿下与此男子暂时分隔由专人照看。待询问清楚之后也好一并消解疑心还他们清白。诸位以为如何?”
众人自然连连附和绝无异议。
毕竟事
出如此之巧,要说其中全无猫腻,恐怕谁也不信。
在一道道难言的目光打量中,星晓的心往下一荡。
这是软禁。
话虽说得体面,但其实已经将他们当疑犯看待了。
她望向前方仍旧哭泣不止的君后,和小心搀扶着他的星涯,恍然间明白过来什么,心中忽地一阵悲凉。
原来,他们执意要验那人的身,打的是这个主意。
假如能坐实,他与星华有私情,那便会让人猜想,他对今日谋逆一事,能不能够一无所知。
那她当初在大殿上,那样斩钉截铁要娶他,就不免同样令人浮想联翩,横竖是不能摘得干净。
她是一个血统不正的王女,原本并没有染指王位的资格。只是在眼前情形下,却生出了一丝微妙的可能。
而他们父子二人,不允许这种可能存在。
那玄曦呢?
她的老师,当真公允吗?
她还没来得及从对方眼底,探究这个疑问,几名宫人已经走上前来。
“三殿下,委屈您了。她们道,“请随奴婢们移步吧。
话说得极客气,如片刻前的玄曦一样,然而后面便是一队侍卫,神色严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不容她有丝毫拒绝。
她咬了咬牙,想说,让她与那人再说几句话。
然而一回头,那一袭大红喜服,已经被人围拢着,顷刻间推远了。他将头埋得低低的,一眼都不往她的方向看,就好像……
再不打算与她有牵连了一样。
她今日强撑至此,方才还振振有词,与玄曦争得不相上下,却忽然之间,浑身的力气都松下来,只觉得疲惫不堪。
不知该如何自处。
她看着君后走出来,又向各司的人匆忙交待了一些话,吩咐他们去办,随后将目光落在玄曦身边,那个童言无忌,立下奇功的女孩身上。
“这孩子倒是机灵,从前不曾见过。
“是一个孤女,我瞧着可怜,于修行上倒有些造化,便收留在了身边。
“如此,是该好好养着,将来必是可用之才。君后慈爱地摸了摸她的脸,“方才听说,你叫小风,可有正经大名没有?
小女孩昂着头,很是神气,“有,是恩师取的,我叫沐晚风。
星晓冷冷扫了他们一眼,跟着宫人转身而去,再不回顾。
……
一日之间,她成了整个王宫里,最大的笑话。
只是这种笑话里,对她除了嘲讽,倒还有一丝微妙的同情。
毕竟,她费尽力气,不惜与君后和大司命对抗,也要牢牢护着的新婚夫郎,却转眼亲口承认,自己曾与他人有私。
这于天底下任何一个女子,无疑都是奇耻大辱。
她被软禁在一处偏僻宫室里,玄曦在她身上落了禁制,不许她用灵力,以便那些侍卫能够看守她。身边熟悉的下人,都不许跟着,周围伺候的,尽是些陌生面孔。
平时待她,倒是很周到恭敬的,只是一旦她稍有行动,哪怕只是在院子里随意走走,他们的目光便会紧盯在她身上,一步也不肯放松。
她自觉无趣,也不乐意出去,这些人渐渐地也就放松些警惕。
于是两日后,当她闲来走到廊下时,正撞见有几个宫女,凑在院子里说小话。
“你们说这三殿下,被关了几日,也不见人来查问她,倒还挺耐得住性子,不吵不闹的。我瞧她该吃该睡,还和常人一样,心性倒有些坚强。
“你知道什么?她那是沉稳吗,怕是受的打击太大,人都痴傻了。
“咳,瞧瞧这事闹得。她那日在大司命面前,那样据理力争,简直什么都不顾了,没想到,反倒被自己深信的夫郎,回手捅了一刀。要换了我,非得气疯过去。
“谁说不是呢。同为女子,我自认做不到那样,倒还有些佩服她。可惜那男人不是个东西,太不惜福。
“他自己也落不着好,听说昨日刚被慎刑司审问了呢。
“嚯,他能挺得过去?
“听说也挺惨的,慎刑司的手段,咱们又不是不知道。这做狐狸精呀,就该是这个下场。
星晓听着,心不由往下一荡。
他与她一样,如今应当是被打下禁制,封住灵力的,动用不了修为,便与常人无异。
慎刑司那些功夫,用在一个男子身上……
她的呼吸声蓦地转沉。
那些宫女一扭头发现了她,脸上顿时现出警惕神色,试探道:“殿下,怎么有空出来,听奴婢们闲话?
“在屋里闷久了,出来透口气,不是有心。
她晃晃脖子,舒络了一下筋骨,“不过,听见这等不要脸的人有苦头吃,心里倒有些痛快。多谢,你们继续聊。
宫女们眼看她转身回房,互相对视一眼,摇摇头,越发感叹得啧啧有声。
但这一夜,过了亥时,星
晓却看准侍卫懈怠有些犯瞌睡从后窗轻手轻脚就翻上了瓦顶沿着屋脊和院墙轻快地几个腾挪就消失在了夜色深处。
虽然灵力不能用了身手却还在。
当初她在迎仙台能抱着人在成群的侍卫赶来前逃脱今夜就一样能避开她们耳目去她想去的地方。
她摸进另一处院子闪身进屋时有些“不要脸的人”似乎正预备就寝。
背对着她外衣解了一半。
在灯火底下露了个只穿中衣的肩头格外单薄。
听见响动他立刻惊觉“谁……”
刚说一个字嘴便骤然被捂住。
身子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他本能地挣扎了两下看清面前的人顿时睁大了眼睛不动弹了。只睫毛拼命地发着抖似乎难以置信。
星晓将他箍在怀里确定他安静下来了才朝那双眸子看一眼冷冷一挑眉“连你妻主都不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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