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山风寒峭,楼观台雄浑的殿阁轮廓在雪光与渐浓的夜色中愈发显得庄严肃穆。
苻朗率先步至那以巨木造就、未施朱漆的质朴山门前,早有知客道人闻讯迎出。
为首者乃是一位年约五旬、身着青色道袍、头戴逍遥巾的老者,面容清癯,目光澄澈,见苻朗便稽首笑道:
“乐安男去岁一别,今朝再临,山野之地,蓬荜生辉。”
言语间气度从容,显与苻朗相熟。
苻朗忙还礼,爽朗笑道:
“清虚道长别来无恙!苻某此番叨扰,实因王命在身,需往太乙峪寻访子年兄,途经宝地,天色已晚,特借贵观一隅暂歇,还望行个方便。”
随即侧身引见身后诸人。
“这几位皆是苻某挚友,太学英才,杨定杨子臣及其夫人安邑公主,吕绍吕永业,王曜王子卿,徐嵩徐元高,尹纬尹景亮,以及柳娘子、董娘子。”
清虚道长目光扫过众人,在杨定英武、吕绍圆滑、王曜沉静、徐嵩温良、尹纬冷峭等各异气度上略作停留,又对苻笙、柳筠儿、董璇儿三位女眷微微颔首,皆以道礼相待,不卑不亢,尽显方外之人的超然。
“诸位施主远来辛苦,观中虽陋,尚可遮风避雪,请随贫道入内。”
一行人踏入山门,但见殿宇依山势而建,虽无雕梁画栋之绚丽,然青石为基,巨木为柱,飞檐舒展,格局宏大,自有一股历经岁月沉淀的古朴厚重之气。
院中**数株,枝干虬结,积雪压枝,更添苍劲。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火气息与松柏冷香,远处隐约传来悠扬的钟磬之声,令人心神为之一静。
清虚道长引众人至主殿“说经台”前,此殿据传便是当年老子为关令尹喜讲授《道德经》之处。
殿内并不十分宽敞,光线昏黄,正中供奉老子塑像,泥胎彩绘已显斑驳,然其清癯睿智之态宛然。
四壁空空,唯地面设有多方蒲团,显是日常讲经诵课之用。
氛围庄严肃穆,吕绍原本还想嬉笑几句,见此情景,也不由收敛神色,下意识地整了整衣冠。
“此乃敝观根本,祖师传道圣地。”
清虚道长声音平和,如叙家常,却自含分量。
“数百年来,香火不绝,道脉绵延。虽经世事变幻,然‘道法自然’之旨,始终为此山此观之魂。”
他简要述及楼观台历史,自尹喜结草为楼,观测星象,至老子西行在此驻跸讲经,再到后世道徒在此弘法修行,言语间充满对先贤的景仰与对道统传承的自豪。
苻朗听得频频点头,接口道:
“道长所言极是。苻某每至此处,便觉尘虑顿消,神思清明。遥想老子当年,紫气东来,于此五千言剖玄析微,开华夏智慧之新境,何其壮哉!”
他转向王曜等人。
“子卿、景亮、元高,尔等皆博学之士,对此有何高见?”
王曜肃立殿中,仰观老子圣像,只觉一股穿越时空的宁静智慧扑面而来,连日跋涉的疲累与心中纠缠的纷扰,在此刻似乎都被这古老殿宇的沉静气息所安抚。
他沉吟片刻,方道:
“《道德》五千言,微言大义,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其言‘无为而治’,非真无所作为,乃顺物之性,因势利导,至简至易而天下理。曜尝思,为政若得此意,去甚去奢去泰,使民自化自正自富自朴,或可达致真正的太平。”
他此言既是对经典的领悟,亦隐含对当前连年征伐、苛政扰民现状的反思。
尹纬立于殿角阴影中,闻言冷冷道:
“老子之论,固然高妙,然则当今之世,列国纷争,强权即公理,空谈‘小国寡民’、‘绝圣弃智’,无异于缘木求鱼。道虽至高,难御虎狼之师;德虽至厚,难填饕餮之欲。”
其言犀利,直指现实与理想的矛盾。
徐嵩则温和反驳:
“景亮兄此言差矣,道为体,法为用。老子亦云‘以正治国,以奇用兵’。岂可因世道艰难,便全然否定大道根本?譬如这终南山,纵有风雪雷霆,其厚德载物之性未尝稍改。为政者若能心怀敬畏,效法自然,持守中正,未必不能化解戾气,渐臻治境。”
清虚道长静听诸子争鸣,面露微笑,并不置评,只道:
“诸位施主皆具慧根,见解各异,正是道枢所在。‘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道本无言,因言显理,理虽万千,终归一本。”
他巧妙地将争论引向更高层次的哲学思辨,展现了道家的包容与深邃。
吕绍对这些玄谈兴趣缺缺,注意力早已被殿外院中一株形态奇崛的古松吸引,低声对身旁的柳筠儿道:
“筠儿你看那松树,歪歪扭扭,倒有几分趣致,若移栽到咱家园子里,再配以奇石……”
柳筠儿微微蹙眉,以目示意他噤声,低声道:
“此乃清修圣地,二郎慎言。”
吕绍讪讪住口,却仍忍不住四处张望。
杨定与苻笙并肩立于殿门处,苻笙倚着夫君,轻声道:
“这地方虽古朴,却让人心里安宁。”
杨定揽住她肩头,颔首道:
“不错,比长安那些喧嚣宴饮之所,更令人心静。只是……”
他望了望殿外渐浓的夜色。
“山中清苦,只怕委屈了你。”
苻笙摇头,将身子靠得更紧些:
“有子臣在,去哪里我都安心。”虽显娇气,然话语中的依赖之情溢于言表。
董璇儿一直悄然留意王曜,见他与清虚道长、苻朗对答,神情专注,目光清亮,与平日沉郁之态迥异,心中暗喜。
她趁众人不注意,挪至王曜身侧,假意观看壁上一幅模糊的云气壁画,低声问道:
“子卿,听闻此观历史极为悠久,果真始于老子讲经之时么?”
王曜正沉浸在思辨之中,闻她相询,心情较之前稍缓,兼之身处道境,心胸亦开阔些许,遂耐心解释道:
“据《史记》及道门典籍所载,周室衰微,老子见天下将乱,遂西行遁隐。至函谷关,关令尹喜强留之,老子乃于函谷关著《道德经》五千言,而后尹喜辞官,迎老子至终南山故宅,老子遂于此定居讲经,授《道德》玄旨。老子走后,尹喜结草为楼,观星望气,精修至道,楼观之名由此始。后世尊此地为道教祖庭之一,历代皆有高真驻锡。至汉末张陵天师创教,亦曾于此汲取灵感。”
他引经据典,叙述清晰,虽声音不高,却自有一股令人信服的力量。
董璇儿听得入神,仰脸看他,眸中闪动着钦佩与倾慕的光芒:
“原来如此,一部长存寰宇的经典,竟源于这深山古观之中,当真不可思议。”
她顿了顿,又似不经意般轻声道:
“见你于此畅言大道,神采奕奕,较之在长安时,更显从容。”
王曜闻言,心头微动,侧首见她容颜在昏黄光影下少了几分平日的娇蛮,多了几分温婉,兼之发髻高束,更显脖颈修长,英气中别具风情。
他想起那日萨宝胡肆的荒唐,心下虽仍感复杂,然此刻山境清幽,道氛涤荡,那强烈的抵触与羞愤似乎已淡去了许多,只余一丝若有若无的怅惘与无奈。
他微微颔首,算是回应了她的关切,随即移开目光,重新投向老子圣像,默然不语。
董璇儿察言观色,知他心防稍懈,亦不纠缠,只静静立于一旁,共享这片时安宁。
清虚道长见众人皆有倦色,便道:
“观中仅有贫道与弟子三十余人清修,屋舍狭小,并无多余客舍安置诸位。后院尚有数间存放杂物的库房,虽简陋,却可遮蔽风雪。若诸位不弃,可在彼处暂歇,贫道命弟子取些干净芦席铺地。”
苻朗忙道:
“岂敢劳动道长与各位仙长!我等自行安置即可,能得片瓦遮头,已感盛情。”
他转身对杨定、王曜等人道。
“我等便依子卿先前所言,于观中库房内搭设帐幕,埋锅造饭,自给自足,绝不扰观内清静。”
杨定、王曜等皆表赞同。
于是清虚道长引众人至后院,果然见几间以石木搭建的库房,虽堆放着些柴薪、农具,倒也干燥整洁。
观中道士帮忙清理出一片空地,又送来些清水、干柴。
众人随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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