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诗经·小雅·采薇》[1]
长安三月,春华竞芳,一改冬日的素洁空旷。溪旁的垂柳已经萌发了嫩芽,锦水泱泱,鸳鸯畅游其中,是成双成对的美意。
在这春风拂面,日光和煦的时节,刚还在练琴的讴者一回到家中便沉沉睡去了。
讴者姓卫,字子夫,是平阳侯府的歌女,家中除她以外以外还有兄姊等六人和一位寡居的母亲卫媪。
说来她还有一个名字,“罗敷”,就是身边没什么人会这样叫她罢了。
十几年前,罗敷和子夫是一对要好的玩伴,他们都是侯府的奴婢,区别只在于罗敷无父无母,是从外面买来的,而子夫却有家。
一次偶然的意外,两个小孩儿双双跌进了河水里,等被浣衣女救上来的时候,子夫已经断了气,罗敷则是侥幸捡回了一条命。
由于这件事发生已久,知晓内情的只有侯府的老奴婢。然而,他们并不清楚,当年真正存活下来的孩子,其实是子夫。
卫子夫还记得当年她刚苏醒时的情景,那时,她躺在床上头痛欲裂,在看见自家阿母和大兄后,刚弱弱唤了声“阿母”,就见阿母泪流满面,像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一般,拉着大兄离开了。
年幼的她满心困惑,挣扎着起身,跌跌撞撞地朝门外奔去,一心想追上母亲。可还没等出门,她就和铜镜中自己打了个照面。就在这一瞬间,卫子夫惊觉,镜中人竟长着罗敷的脸。
无情的河水不仅吞没了子夫的躯体,还带走了罗敷的灵魂。可敬上天有好生之德,才让两个无辜的孩子用各自幸存的部分构成了一个全新的生命,并警示般的赐给了卫罗敷一段长达四十九年的、模糊的记忆。
再后来,作为一个失去孩子的母亲,卫媪怀着深切的思念与怜悯,收养罗敷作为自己的三女儿,让她在罗敷这个名前冠卫姓,并将“子夫”这个小字送给了她。
命运的安排妙不可言,她又变回了卫子夫。她似是代替了本来的自己,却又不尽相同。但无论如何,一家人能一直相依相伴,这便足矣。
这些年,她跟着家人一起生活,直到年岁渐长,在府中才有了正式的差事。
卫氏一家人从祖辈起就在平阳侯府谋生,至今已经有几十年了,到了这一代,子夫的兄弟们也都给事于此,而她本人则因容貌秀美被主人选中训习歌舞。
一晃几年,当初稚嫩的少女也已经出落得清丽动人,身姿曼妙,开始随着一群同样丰姿冶丽的女子们在大大小小的宴会上展现自己动人的舞姿和婉转的歌喉。
近来节日多,这其中最受看重的,便是上巳节。它不仅是三月的第一个节日,还是上至王公贵族,下到庶民百姓进行祈福消灾的日子,更是有情人的好日子。
到了上巳节当日,长安的王公大臣们多会在家中举行宴饮来庆贺,平阳侯府也不例外。
早在一月前,侯府就开始为即将到来的宴会做准备了。
因为宴饮需要歌舞助兴,所以最近府上豢养的女乐们都更加努力地练习自己的技艺,就怕到时在宴会上出什么错漏。
虽说累了点,但几乎所有正值青春年少的女子们都期盼着那一天的到来,惟有卫子夫是那个例外。
越临近上巳,她心中的不安就越重,只因她知道,当天侯府会有一个大人物到访,那就是阳信公主的亲弟弟——天子刘彻。
一个既让卫子夫登临万人之上又让她一无所有的男人。
那她又为什么会得知这些呢?要说出来,恐怕没人相信。
她前世是皇后,如今她重生了。
听着像天方夜谭,可事实的确如此。
虽然……一个卑微的女奴会成为大汉皇后怎么听都像是在痴心妄想。
卫子夫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或许说,她这段间以来从未睡的安稳过。
从四岁那年苏醒了部分前世记忆开始,子夫每长一岁,那模糊的记忆便清晰一分。待她长至十六岁时,所有记忆,尤其是她前世的死亡,已然清晰如昨。
噩梦,一个接一个的噩梦阴魂不散的缠着她,只要闭上眼,就会看见一片血色的雾,雾色遮蔽了她的双眸,令前方的路都变得朦朦胧胧的了。
她独自一人探寻其中,也不知迷路了多久,等到大雾散去,只见雕梁画栋的宫殿里,有一个独坐在案前的老妇。
老妇低着头,双手也无力的垂落,脖颈处喷涌而出的鲜血丝丝缕缕的滴落在桌案上,又一路蜿蜒至地面。
那是她前世的死态。
梦中的卫子夫看着地上的那滩血,那么多,像是把她整个人都抽干了。
她想逃离这一切,可无奈的是,无论怎么拼命地跑,都是徒劳无功的,她只能周而复始的回到原地。
最终,已是精疲力竭的她坐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那血水一点点往自己所在的方向蔓延,而且越来越多,越来越快。
卫子夫坦然地闭上了眼睛,等待着被淹没的窒息感。
不过,噩梦再恐怖也终究只是个梦,子夫不会再次死在梦中,因为母亲会救她。
“子夫,子夫?”
是阿母!
卫子夫努力从噩梦中挣扎了出来,一睁眼,就见卫媪正一脸担忧地看着自己。
“你怎么了?”卫媪看着女儿苍白的脸色,十分心疼。
刚从噩梦中苏醒的子夫心跳的还有点快,她平复了一下纷乱的气息,故作自然道:“我没事,就是做了个噩梦,吓到了。”
卫媪还想问什么,突然,耳边传来“吱呀”一声,是卫少儿抱着儿子进了门。
因她站在外面时,已经听见了妹妹的话,所以进来后便立刻问道:“你最近怎么总是做这些吓人的梦?”
是的,卫子夫这样已经有段时间了,而且越临近上巳日,情况就越严重。
不仅是少儿发现了妹妹的反常,家里的其他人也都察觉了,只是大家见她避而不谈,便都默契的没有提起。
少儿也是一样。她原觉得多梦也不算什么大事,可能过几天就好了。可瞧着妹妹每天都是一副精神不济的样子,老也不见好,就不免担心起来。
总这样可怎么行呢?少儿这么想着,便道:“不然我去寻位医者给你瞧瞧吧。”
卫子夫自知寻医问药对她没用,也不想浪费钱,当即就拒绝了她的好意,“不用了,二姊,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心里清楚,没什么病。”
说完,怕母亲和阿姊继续追问有关梦境的事儿,她准备去外边避一避,“阿母、二姊,外头日光好,我想出去走走,况且卫青也快回来了,我也好去迎他。”
“这……”卫媪不大赞同,但子夫坚持,她也就不再阻拦了,“也好。”
她叹了口气,去衣箱里找了一件自己的衣服披在了小女儿的身上,叮嘱道:“注意别着凉。”
“嗯,我晓得的。”
卫子夫乖顺地应了下来,又和少儿告别,“二姊,我走了。”
卫少儿佯装不耐烦地挥手赶她,“快走吧。”
“嗯。”子夫在捏了捏小外甥的脸蛋儿后,就笑着离开了。
她走后,卫少儿对母亲说:“近来子夫有点奇怪。”
这个卫媪其实有所察觉,但还是道:“哪儿怪了,是你太多心了吧。”
“绝不是我多心。”少儿反驳:“她就是奇怪。”
卫少儿把怀里的去病放下,自己则是挨着卫媪坐下,向她说起了自己的发现。
“阿母,你就不觉得她现在有点阴郁吗?”
卫少儿这话说的太不委婉,听的卫媪直皱眉,她轻声斥了一句,“说什么呢,子夫本就是个安静性子。”
虽然卫媪语调称得上温柔,但被训斥的少儿还是对此感到不平。
“她成日里不是不说话,就是一开口便唉声叹气的,别说是在那群歌女当中,连我她都比不上,哪还有点精神的样子。”
少儿自认实话实说,可当瞥见母亲不认同的眼神时,她只能愤愤道:“好吗,我这当阿姊的说她两句,阿母就护上了,那我以后不说了,反正你偏心子夫,也不爱听我说她不好。”
卫媪都气笑了,她伸手点了点次女的额头,“你啊,都当阿母的人了,怎么还和妹妹争宠。”
“当阿母怎么了?”卫少儿理直气壮道:“我就是当了大母不也是你的女儿,不争你宠争谁宠去,也不知谁才是你亲生的——”
说话声戛然而止,少儿惊慌地转头,果不其然,卫媪的脸色黑的像块碳。
“我……我错了。”卫少儿战战兢兢地道歉。
卫媪不想跟她计较,只严肃道:“当年的事,家里有四个人知道就够了。”
少儿知道母亲这是在提点她不要说漏嘴,怕影响一家人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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