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狩三年,深秋天寒,平都雨重。
此刻天光昏暗,大理寺透出些不近人情的肃杀,灰墙冷瓦下,唯独一点赤红最煞人心。
身着官服的女子端坐案前,身姿挺拔,提笔沉腕,手边放着一摞比人还高的卷宗,每一笔都写得杀气腾腾。
门口守着的人不忍直视:“这是第几份了?亏得这些时日太平,否则少卿怕是连个好觉也睡不上。”
“谁说不是呢,”另一人探身望了望,见女子面色不虞,赶紧缩回脑袋,“也太不讲情面了,元少卿这些年神断千桩案,如今卷宗全驳回来,得写到何年何月啊!”
一道女声自廊外而来:
“要我说,都察院这是铁了心为难大人呢!”
来人手上亦捧着几卷文书,门口二人见了她,连忙低头唤了声“照衣姑娘”。
照衣摆了摆手,叹了口气迟疑道:“大人,牢中那位咬死不开口,若是写得差不多了……”
“我亲自去审。”
话音刚落,原本端坐在书案后的人立刻撂笔合卷,面无表情起身便走。
其动作之迅速手脚之麻利,简直令卷宗里歪七扭八的字一同起身,恭送元少卿不写之恩。
被她抛在身后的照衣目瞪口呆,半晌后幽幽道:“……大人不是不爱踏足刑讯之地吗?”
不爱踏足刑讯之地的元行微面不改色,转过几条回廊后,踩着廊外雨声,推门进了大理寺狱。
见顶头上司亲自踏足,屋内几位狱吏正欲向她行礼。
元行微摇了摇头,伸手将桌案上的爰书拿起,一目十行地看了起来。
鞫讯郎官心中一凛,撑着气势问道:“金员外,熬刑半日,还不肯吐口受财枉法之事吗!”
刑凳上的人生得脑满肠肥,闻言冷嗤一声,满不在乎地说:“怎么,你们大理寺还想逼供?从头至尾不过是贱内善妒,便空口白牙污蔑罢了,我倒不知还有什么隐情。”
说罢,他带着几分腻滑的精明,睨了进门的元行微一眼。
本朝女人为官之事不算罕见,可大多都是行走六部的文官。也不知这位是怎么想的,不做深闺娘子,进了大理寺……
金明达舔了舔嘴唇,目光在元行微腰胯间逡巡着,随后有些嫌恶地看向她的刀。
“金员外,”元行微的手指搭在刀柄上,思索时轻轻摸索着刀头环首,“尊夫人家中以明法入仕,想必不会不知,状告丈夫是要坐罪的。只因善妒便找份罪来担着,怕是说不通吧?”
被识破心思的金明达眸色一沉,“平日里四体不勤,大字不识便也罢了,如今想玉石俱焚,还要我体谅她不成?!”
元行微问:“你言下之意,柜坊中新存入黄金百两,不仅与你无关,还是尊夫人为拉你下水填进去的?”
“正是!”
“有意思,”元行微将爰书一合,“一位常年身在后院的白身妇人,竟舍得用这样丰厚的家产换丈夫落马。”
金明达一咬牙:“我如何知道她在想什么!”
哪知元行微只是静静看着他,如同看一具刑架上的尸首。
她声似冷泉:“既大字不识,又如何能恰巧找出你在柜坊的名帖,将钱存入呢?”
“许是、许是有人与她合谋!”金明达断然道。
元行微了然地点了点头。
“合谋之人如此大费周章,定与你有血海深仇。金员外方从沧州回京,仇家应是在任上结的梁子,想来这些年里,你常常是夜不能寐。”
金明达脑子一转,铁齿道:“我与沧州河延县县令素来不睦,回京一事更是百般阻挠。大人,此事沧州同僚尽知啊,定是他从中作梗。”
“八品县令为着栽赃,竟倾囊到天子脚下,只为你被判个流徙千里,”元行微按着刀柄道,“百两金啊,金员外,足够你在回京路上被‘山匪劫杀’,何必等到今日?”
“你……她……他们……”
金明达嘴唇嗫嚅几下,似乎还想辩解什么,可话到嘴边,终究还是没有更好的说辞。
元行微参前半步,如同冤狱中追魂索命的判官,轻声道:“想不出来了吗?那不妨再想想这半日里,金员外究竟为何犯在了大理寺。”
牢狱中一时间寂静,只剩下金员外心有不甘的呼吸声。
为什么在大理寺……这案子,不该落在大理寺吗?
他脑海中电光火石。
外放多年早已麻|痹了金员外的大脑,此刻才想明白其中关窍,方才的气势荡然无存,只剩下大祸临头的恐惧!
“你胆敢在京中越权行事!”金明达色厉内荏喊道,“本官是官身,此案该由都察院主审,凭什么收监大理寺!”
元行微见他终于想通了这点,面上露出了几分赞扬。
她长刀出鞘,铮然钉在了吊起金明达手边的刑架上,映着墙上火把红光,令他看清了这把刀的全貌。
窄身横刀近在眼前,刀身比寻常武将所用的更短,环首处破例用了金器,雕以异兽,头尾相衔,似是一头獬豸。
平都城中,唯有一人堪配这把名唤‘鸣不平’的御赐横刀。
“元、元少卿……”金明达颤声道,“你这是、这是党同伐异……”
元行微轻声说:“金员外久居沧州,忘了如何揣摩圣意,本官有心提醒你,却连一声谢谢也没有。”
“你妄图蒙蔽圣听!”金明达将枷锁摇得哗哗作响,“你今日独断行事,绝非清白正直做派!史书工笔之下,你必定是人人喊打的酷吏!”
元行微置若罔闻,收刀入鞘。
金明达的话久久回荡在狱室内,周遭狱吏不敢抬头,个个大气都不敢出,半边天光落在这尊煞神脸上,更衬得她冷心无情。
“且不说我是奉旨行事,”她轻轻侧过头,淡然道,“清流如何,酷吏又如何?如今胜败在我,而非你这落难的蠹虫。”
狱中的金明达还在颠三倒四地骂着,元行微没了听下去的兴致。下属为她开了牢门,又递来一方手帕,弯腰曲背地将她送出去了。
“他妻子状告丈夫之事做成合离。为陛下分忧,该给些好处。”元行微神色怏怏,一边擦手,一边吩咐着身边的人。
狱吏点头称是,偷偷打量了一眼上司脸色,嘟囔道:“少卿不必把他的话放在心上,不过是胡乱攀咬罢了。”
元行微置若罔闻,问:“还有别的案子要审吗?”
“啊?”狱吏有些摸不着头脑,“几位大人吩咐了,少卿近些时日要忙着应付都察院,让我们非要紧事不得打扰少卿。我们知道分寸的!”
一时不知该夸下属贴心,还是该痛苦卷宗写不完了的元行微:不,你们不知道。
她按住狂跳的额角,摆了摆手,示意狱吏别跟了,随后沉痛地转过身,迎面看见了抱着一摞新卷宗的照衣。
“大人,新退回来的卷宗!”照衣直愣愣地道,“这个月第三回!”
元行微脚步一顿,语气不虞:“这回都是我亲自写的,都察院还有何不满?”
照衣闻言瘪了瘪嘴,忿忿道:“又是那位外放回京的大人驳的,只说写得不好,又不说到底哪里不好。新官上任三把火,处处都是事……”
又一个外放回来的。
元行微才审过了金明达,此刻对这位素未谋面的作妖御史生不起半点好感。
她望了一眼天色,还未到放值的时候。左右今日大理寺无事,与其反反复复改卷宗,不如去会会那位御史。
“带上那几卷文书,”元行微冷声道,“我倒要看看,御史大人有何高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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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行至都察院时,雨已停了。
照衣将几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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