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击证人找到了。就是宋书说的那样。
一位五十九岁的老大爷，体态佝偻，耳背，有一个可以打电话的老式翻盖手机，没有任何智能设备。
他既没有听见嫌疑人的呼救，也没有看到连环杀人案的新闻，更不知道警方发布的什么协查通报。
更离谱的是，他在案发第二天就不干了。
山林保洁员的流动性很强，也没有特别合规地管理，这位老人家走了之后相关负责人也没再过问。
警察问他，当时是否看到有一个身穿深蓝色外套，黑色长裤，白色运动鞋的男人和一个穿着浅灰色防晒衣，白色运动长裤，白色运动鞋的女人在山里。
老人家说：“看是看到咯。他们两个一男一女在山里做那种事，我哪好意思往前再去看嘛！我肯定是走了的呀！”
“就没听到什么声音吗？”询问的小警察很生气，如果他能听到女孩的呼救，说不定那个女孩就有救了！
“什么？”老人家眉头紧皱，表示他听不清。
“为什么案发第二天就不干了！”警察大声问道。
老人支支吾吾一直不肯回答。
直到大家把事情的严重性跟他讲清楚，让他务必配合警方工作，甚至可以给他一笔奖金，老人家这才开口。
“我在他们附近，捡到一个金手链。”他说，说得很大声。而在场所有人就在此刻互相交换了眼神，几乎要流下眼泪来。
案件在这么久之后，终于迎来转机。
“我怕第二天他们找到林区，说丢了东西，要找，要赔。”老人家回答，“我不知道那个女孩看见我没有。”
“我心虚。”老人家诚实回答，“保洁的工作重新找一个就是了。那链子几千块钱，我不舍得退回去。”
“手链呢？”警察问。
“还在我家。”老人家说着，“不敢去金店卖，怕他们说我偷的。又不敢让周围人知道，找了个小贩他只肯给我三百块，那我肯定不卖的。我还在想办法…”
山重水复，柳暗花明。
手链被找到了，交给了痕检科。
陈永胜被嫌疑人抓破的手上流了一点点血，卡在了手链的搭扣凹槽里，老人家用袖口随便擦了擦手链表面的泥污，没有毁坏到证据，痕检专家用特制的细小探针挑出后检验发现是干燥的血痂碎片。
是，陈永胜的血痂碎片。
受害者的指甲缝里没有陈永胜的DNA，陈永胜手上的细小伤痕也检测不出任何受害者的痕迹，现场所有的证据都被清除干净。只有那条被目击证人带离现场的手链，因为早早远离了现场而“躲过一劫”。
池然将宋书送回家后就回到队里等结果，痕检那边说，不会这么快，让池然先回家休息，池然没接受建议，睡在了队里。
物证检测出结果是第二天下午，池然得到结果后立刻分派了后续任务，然后开车去了宋书家。
他一进大门就冲过去拥抱了宋书。
在这突如其来的拥抱里，池然感觉到自己心口的那块巨石，终于落下了。
终于，落下了。
一身紧绷的神经，一刻不停地奔波，难以合眼的昼夜，在结果出来的那一刻，或者说，在拥抱宋书的这一刻，终于，落下了。
连池然自己都觉得好不容易。
他清楚地知道，在受害者接连出现的三个多月里，在为期四个多月的调查里，真正接近真相的，只有两个时刻：一个，是警方查到四个地方都有陈永胜身影的时刻；另一个，就是他见到宋书的时刻。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不是一个好队长，也不是一个敏锐的好警察。这场连环杀人案，如果没有宋书的相助或许真就成为悬案了。
他怎么就没有想到要排查已经离职的保洁员，怎么会错过这样有力的证据，如果他在第三起案件发生后就能找到这个结果，那么第四个受害者就不会出现了。
今天虽然获得的是好消息，可正是这个消息让他陷入痛苦与挣扎。正义的到来和真相的告破无法消解池然内心深处的自责，毕竟这一切远不及那些鲜活的生命和那些破碎的家庭重要。
他是开心的，也是痛苦的。
而这时，宋书拍了拍池然的后背。
她说，“池然，没关系的。”
没关系的。
人，在怪力乱神面前其实是无能为力的。
宋书比谁都清楚，延误调查时机的是那股特殊力量，不是池然。池然是普通人，他本就束手无策。
他已经拼尽全力了，即使在那股力量面前渺小如尘。
他比任何人都更希望抓到凶手，这样的真心远远胜过讨价还价的宋书和用慈善换阴德币的程渡。
他已经很棒了，谁也不该苛责他，包括他自己。
而宋书也是在池然拥抱自己的时刻，突然很庆幸能拥有通晓阴阳的能力。
至少，她此后做的每件事，都有了意义。
所以，她安慰了池然，也在宽慰她自己。
宽慰那个因为这种特殊能力曾经备受困惑的她自己，宽慰那个至此体弱、不能好好生活的她自己，宽慰那个因为能力特殊而再也不愿交朋友的她自己，宽慰那个也拼尽全力却还是找不到父母死亡真相的她自己。
山重水复，柳暗花明。
只要她拼尽全力，总有一天也会像今天的池然一样，将那心里那块石头，轻轻柔柔地放下。
即使过程曲折，但总会有结果的。
“宋书，没关系的。”她轻轻地说。
池然向宋书表达完感谢后又很快回了队里。毕竟后续还有很多事情要做，除了整理案件材料和完成起诉意见书外，池然他们还需要给受害者家属和公众一个交代。
当受害者的妈妈得知自己买给女儿保平安的金手链成为关键证据时，哭得泣不成声。老人常说，金属阳，能克阴邪，当时妈妈买给女儿时，不过是想着金饰阳气旺盛，女儿健康成长。只是没想到，在阴邪的人心之下派上了这样的用场。
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怆在此刻具象化，妈妈紧紧抱着女儿的遗像陷入回忆里不能自拔。
池然站在远处，静静地看着。
人们常以为，年轻勇敢的警察同志们已经看过人间百态了，他们平静地站在一旁，是因为对这一切已经习以为常。但其实不是这样，他们也只是普通人，是有父母有兄弟姐妹有血有肉的普通人，就像表面看似喜怒不形于色的池然，在宋书家时，心里已经下过一场大雪了。
他是温柔的，也是温热的。警队的其他人亦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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