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着深色袍子的人们在乔治娜的眼前散开，像是遇见捕食者的鱼群，但所有人脸上都没有受惊或者任何特殊神色，只是沉默地别开脸，跟着改道的人流顺滑地溜走，不知道他们平日的戒律便是如此还是想借此表达对异教徒的不屑一顾。
这是她第一次来第八层的大教堂，第一次见到鎏金宝血的救世主像和他一众造价不菲的门徒，以及几乎有通天之高的赤木管风琴。
所有人都对她视而不见，除了她递出介绍信的时大门前那个当班的年轻修士。当时，他颜色寡淡的眉毛向上一提，从上往下刮了乔治娜一眼，好奇又略带轻蔑的眼神好像在感叹“原来传闻中的就是这样一个人？看起来也不过如此。”但马上又回味过来对于区区一个当地蛮人如此动摇着实不够体面，于是咳嗽了几下便将信还给乔治娜让她进去。
迷宫城之外的世界中，教堂往往是一块地界的最高处，比十字架和钟塔更高的只有高天的微风和薄云，而在迷宫城里，划开泾渭的是成群结队安静且故作肃穆的面庞，至于那些配了银剑或火枪的骑士，虽然看起来更有生气一些，但他们在城中留下的最多的传说要么是为了女人而决斗要么是用盛过圣体的银盘打发私生子的母亲。
乔治娜扬头听着自己的脚步声，不大而清晰地响在这神圣的地板上，故意从中殿走到操练场，然后才慢慢按照里昂的来信找到塔楼旁的住宿处。
厚重且不知道年岁几何的木门被打开，乔治娜在木梯上头找到了她要见的那张脸。
“乔治娜！天啊，你已经来了？现在几点了？”毫无疑问，这也是乔治娜今天见过的最感情丰沛的脸，但其中有些惊慌的成份。
这不是好兆头，说明这人完全不像信里说的那样，“已经准备好了”。
“东西呢？”乔治娜开门见山。
“啊，等等————我马上就能——”这是乔治娜从六七层的“探险”结束之后第一次见到里昂，他们分别的时候这人正因脱离险境安心大吃一顿吃过头了而趴在地上呕吐，对他来说那是个由呕吐开始由呕吐结束的惊险旅程。
“加上这个，对了……”里昂从两人多高的书架上抽出几本硬边册子，“还有——还有——”
乔治娜双手抱臂等着他，同时心里盘算着要加多少钱来弥补自己浪费的时间，一个银……可能有点狠了。
“咦，这本的副本到哪里去了，我记得明明就在——啊————！！！”
乔治娜闪身避开那本没有被拿稳而掉下来的比她手掌还厚的煌煌巨著。
好吧，加两个银，这么一想她心情平静了许多，幸好一开始没和这家伙敲定帮忙送货的价格。
“抱歉抱歉，乔治娜你没事吧？”里昂抱着书连滚带爬地从梯子上下来。
“看来没有，托随便哪个上主的福。”乔治娜说，怎么说呢，其实她一贯对金主的态度都还算不错。
里昂把那本书捡起来，心痛地拍拍灰，书也没事，但他的眉毛又拧在一起，“唉……到底去哪里啦，总不能送原本过去吧……”
然后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谄笑地对乔治娜说：“乔治娜，我可能遇上了一点，嗯……‘小小’的麻烦，也许还要花上一点时间，不如你去见见玛德兰娜呢，我猜那之后你们也没有见过面吧，机会难得我们——”
“不必了，我在信上不是说过了吗？”乔治娜随手拿起他书桌上的一张报纸，上城的玩意，下城没人会为这种东西花钱。
她抖了抖手，把报纸甩得哗哗响，“我就看这个打发时间了，你动作快些就行。”
报纸上头版印着《我们脚下的恐怖欢宴——献给恶魔的祭品，以求复活那忤逆的波拿巴“皇帝”》，而配图则是一群带了山羊头套的人环住燃烧的尸体疯狂起舞，燃烧的柴火中还有几页烧了一半的纸，一些是新总督的正式上任令，另一些是布鲁图斯家舞会的邀请函。
祭品而非买卖，恶魔而非奴隶，毫不相干的文字取代了他们经历的一切。
谎言，这就是一切结束之后，尊贵的主教和她亲爱的老板纳娅蒂达成的共识。
里昂从房梁扫荡到地毯，直到午餐结束的通风铃响起，他都一无所获，房内仿佛被一位特别细致的强盗闯了空门，除了地板其他所有的东西都被掀开至少三遍。
乔治娜也至少把报纸翻了三遍，她又一次将目光停在“圣梅兰尼亚大主教宣称绝不能容忍此等亵渎的仪式，并质问一部份应有担当的能人志士是否确实担当起了一个教徒的使命，还是说他们本身就与这滔天之恶有瓜葛，才一直保持沉默？同时，敬爱主角阁下也保证，骑士团愿意也乐于为主内的兄弟姊妹提供帮助，正如过去他们在这片海洋与彼岸的陆地上所行的事功。上主将他们安排于此，便是要为祂的人执火剑，举明灯。”
倒是被这群僧侣占了先机，名义上，骑士团和他们的教堂发现并且揭露了此次的危机。以圣座的名义吹响讨伐邪神与叛党的号角……虽然这种说辞实在老套得可笑，但在信众中也有不小的威力，或者说，在迷宫城中尤为有效，这里的教徒们可能比起本土的要保有更多忠诚，越是一无所有，越是顶礼膜拜，不然除此之外还能依赖什么呢？这永不见天日的巨城？还是那下令紧闭下城大门的城主与总督？在主教各种暗示城主布鲁图斯家与此次危机有关的现在？
至于她的老板……纳娅蒂也不可能不采取动作，当然了，矮妖们的计划在台面上不比昨日干掉的水渍颜色更深。
牌都已经抽定，只等对方现身入局。
只是————这一切对于他们，他们这些真正完整经历了一切的人，在今时今日却有点遥远的恍惚。
离开那堆满尸山的噩梦已经半月有余，回想起来，乔治娜还是会感到无限近似于荒谬的晕眩。
她放下报纸：“你啊——该不会要要一直找到晚上吧？先说好，我可不是你家请的佣人，能等到大少爷您入睡沐浴，在睡前还倒杯热牛奶。”
“其实呢，一般我睡前更倾向于喝点葡萄酒。”里昂煞有介事地说明自己的作息习惯并没有那样……乳臭未干，但最终他还是成功发现了乔治娜并没有要和他讨论睡前饮品的意思。
“呃……那就算了吧，这次请先把这些。”他垂头丧气地把之前装好书本的几个箱子合上，要交给乔治娜。
但啪嗒一下，箱子之间夹着的东西掉了下来。
“啊！啊啊！原来你在这里！”里昂几乎要破音，脸直往满是灰尘的书封上蹭，“我的小宝贝——我的小淘气——天啊我还在想你要是被老鼠拖走了该怎么办————”
很好，再加两个银币，乔治娜想。
很难得，里昂终于有一次顿悟到自己的言行举止有多么离谱，他提出要招待乔治娜一顿丰盛的午餐来求得原谅。
“你确定你真的要？我以为你已经断了与家人的联系……以及资助了？”乔治娜扬眉，说起来这人虽然吃住都在大教堂，但搜罗了这么多书本总是要花钱的。
“呀，我一直没说过的吗，”里昂笑眯眯地拿出自己的钱袋，“经历了那么多，现在我是骑士团的顾问，主教阁下对我相当慷慨，还有我可爱的朋友和老师，虽然我给他们写过信说不用担心，但他们仍然————”
乔治娜感到自己太阳穴下面的血管狠狠地跳了几下。
不错，再加两枚，而且她今天要吃到本土运来的鹅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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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猜得没错。”乔治娜带着里昂坐下，他们刚刚经历了在教堂外面当班的矮妖的盘问，以确保里昂没有寄出“多话”的内容，然后经过黑市，来到了第五层，来到乔治娜所借住的酒馆，“这是你第一次来第五层？”她问。
里昂伸长脖子，摇来晃去四处张望，“嗯，嗯嗯，应该吧……嚯……那是什么，山羊？啊但是，咦？它们的手指为什么？”
乔治娜见他这么能自娱自乐也懒得花精力和他聊了，自己起身去找老板娘点几个最贵的菜。
“乔治娜，你看，如果我待会儿去找他们说上几句应该没关系吧？”她一回来，还没来得及完全坐下就被里昂拉住，“我是说，他们的主人会反对吗？我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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