粼粼波光逐渐远去,海面像被狂风吹乱的渔网,将碎成烂板条的舟轿和光亮越兜越高。
苏潋歌一袭红嫁衣草草披覆,半敞的衣领里,还能看见她平时穿的旧青衫。浑身上下胡乱缠裹着拇指粗的麻绳,瞧着便知捆缚她的人已失了章法。
她面无表情望着那一抹光亮,眼前耳畔却始终张合着,萦绕着,那些可笑又愚蠢的话。
“五年一次祭海礼。”
“嫁得龙神,才能保来年风调雨顺。”
“若不是你,就得是舞舞或囡囡了。”
“你忍心吗?”
“你忍心吗?”
.......
...........
苏潋歌是不大忍心,但村民们倒是挺忍心。
她都说了“愿意”,也主动披上红嫁衣,可他们还是生怕她半路跳海游回去,于是寻了村里最结实的麻绳,将她里三圈外三圈,捆了又捆。
只是被捆成粽子的分明是她,怎么哭到要断气的却是他们?又是谁趁乱将采珠刀硬塞进她手心,略长的指甲还在她手背上划下伤痕?
眼下海水一泡,刺疼得恼人。
不是说嫁龙神吗?
龙呢?
龙呢?!
————连龙须面都没一根!!!
越想越是忿忿。
苏潋歌横眉怒目,两臂一挣,拿采珠刀磨了一路的绳结应力而断。
她抽出腕子,拨出胳膊,一把撕撸开碍手碍脚的麻绳,又一把脱拽下层层叠叠的嫁衣,两腿一蹬,直朝光亮而去。
那身嫁衣以珠贝为饰,红得热烈,也重得能压死人。
它替她缓缓沉进深海里……无声地……无可挣扎地…….就像先前那十个献祭的新娘。
*
“哗啦——”
苏潋歌一头钻出海面,抬手一抹脸,遥遥望了眼岸边。
此刻薄暮冥冥,龙眠山脉只落得一浓黑剪影,而山脚下的海瓶村,小得根本瞧不见。
她顺手将采珠刀当了簪,斜斜插进发髻里,而后在心里粗略估摸了一下距离。
去时逆风,舟轿出海出得不算太远,但眼下若光凭一己之力游回去,便是顺风顺水也够呛。
恰在此时,一块长板被浪头一推,正推到苏潋歌近前。
她脚下划拉两下,上身一倾,两臂都压了上去。在测过浮载之力和长短之后,她拍板决定————这就是能借力游回去的“保命符”!
天色将尽,苏潋歌得赶在天黑之前游回去。
否则伸手难见五指,方向无可分辨,她再是浪里白条,届时也不知是在往生岸游,还是往死海游。
打从记事起,苏潋歌就常泡在海水里,泅水功夫一流,因为收养她的是个老疍民。当时新朝未立,大赦未至,疍民还是下三等的贱民,命若草芥,采珠为生。
待得苏潋歌五岁,她养父苏听潮就为她行了刺闻礼:祭以听耳,换游龙之身。
可倒霉就倒霉在,行刺闻礼后半个月,京都一朝改天换日,大赦天下————免赋税三年,还予疍民良民身份。
换言之,她耳朵白刺了。
苏听潮知晓时肠子都要悔青,在所有疍民都选择换个营生,不再拿命采珠时,他却是日日潜海采大珠,就为了卖得好价给女儿治耳朵。
这一治,便治了七年。
因为第八年,苏听潮便得了肺疾,咯血而亡。
苏潋歌从一开始听不到声音,到现在时有耳背,已经算是情况喜人。而更喜人的是她耳鼓渐愈后,也不妨碍她潜下深水。
又一浪头自后方劈头盖脸地砸来,直砸得苏潋歌埋首进海,咕噜咕噜灌了满口鼻的咸腥。
最后一线天光似乎也被这浪头浇熄。
等她又抹过一把脸,就发现方才还能望见的山脉轮廓,此刻已彻底融进夜色里,只有几粒烛火在颤颤巍巍地亮着,该是谁家点起了气死风灯。
天上残月弯如弓,漫天星辰倒是不吝相伴左右。
游了这许久,苏潋歌早已冻得嘴唇发白,再教海风一吹,浑身都不自觉颤栗起来。她自知已撑到极限,终于肯掏出藏在衣领里的项坠。
那是一颗墨蓝的“石头”,仅有她半个拇指大,呈不规则的圆球状,上头还有细细密密的气孔。
别瞧它其貌不扬,还没鹅软石好看,却是世间有价无市的大宝贝。顶尖采珠人潜入深海至多能待两百息,可若口含着它,便能在海中待上半个时辰————冷热不侵,如鱼得水。
若说高僧圆寂,火化可得圣舍利。
那这墨蓝“石头”,便是深海鱼怪结出的鱼舍利。
据闻深海大鱼越是丑怪,越能烧出鱼舍利。可苏潋歌耕海十年有余,也只意外得出这么一颗。
怀璧其罪的道理她懂,所以从来都把鱼舍利藏衣领里,用不值钱的铜丝绕成坠子,再穿进自己揉制的皮革编绳,日日挂于脖颈。待得用之时掏出来,连着铜丝一起含嘴里。
不自觉又一个冷颤。
苏潋歌忙忙口叼鱼舍利,然后趴在木板上找北斗七星。既是瞧不见指路山脉,她便只能指望北辰。半个时辰内,一定得游回岸去。
正在这时,似有滑腻之物擦着她小腿掠过。
苏潋歌猛地绷起心弦,一把拔下先前扎在发髻里的采珠刀。
采珠刀作为撬蚌壳的刀,刀尖坚固却算不得锋利。然眼下,这已是她最拿得出手的利器。
深吸一口凛冽海风,苏潋歌的眼眸在夜色中似要燃起两簇焰火。坐以待毙可不是她行事风格,循着北辰的反方向,她双臂用力划开水波,拼命前游。
那抹滑腻之感实非错觉,竟一路追着苏潋歌,一而再再而三地擦过她小腿和腰间。
是可忍,孰不可忍。
眼瞅着海岸不出半里之距,她丢开长板,一个猛子扎进海里,誓要捅死那条登徒浪鱼!
“浪鱼”也是没想到,两条腿的陆人竟能生出鲸鲲一样的心,身处水中也无所畏惧,手里拿根尖东西就敢扎他?!
海水吞尽所有声音。
采珠刀的刀尖狠狠划擦过铠甲质地的鳞片,却溅不出丁点儿火花。
苏潋歌于水中只见得老大一条鱼尾巴。
仅一晃而过,竟在她眼底映下绚烂若朝霞的流光————什么东西?会发光的大鱼?
“大鱼”刺溜一下蹿出老远,而后反拧过腰身,猫儿追尾一般徒劳地去瞧自己的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ggd8.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