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和他说清楚。”谈思琅一手攥紧平安符,一手虚虚撑着矮墙,好半天,才磕磕绊绊地挤出这么一句话来。
她本想回家,但又觉得,这桩事分明错不在她,她为何要逃?
槐序满脸担忧,赶忙扶住谈思琅的小臂,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宽慰。她自小便跟在三姑娘身边,自是清楚三姑娘与裴二公子的情谊,亦知三姑娘是如何期待这桩婚事。
槐序低声道:“都怪上元那日我没有提醒姑娘。”
谈思琅此时心绪乱得厉害,听着槐序口中的自责,竟还分出两分心神宽慰道:“与你有什么干系。”
矮墙另一侧的声音又小了下去。
谈思琅捏着平安符胡乱抹了一把脸颊上的湿意,正欲绕过那堵碍事的矮墙,甫一转身,却是撞入一双沉静如渊的眸。
“……你怎么在这?”谈思琅一怔,尚还蕴着水汽的杏眸茫然地看向谢璟。
谢璟强压下翻涌的思绪,故作淡然:“来拜会一位曾经指点过我骑术的夫子。”
哪知却撞上了这样的事情。
回京之后,谢璟不过与裴朔草草见过几次,却已然察觉出他对三娘的感情远不如三娘对他那般诚挚。只是他到底是个外人,在没有更确切的证据之前,并没有立场……挑拨离间。
是以,他并未贸然行动。
谈思琅胡乱应了一声:“原是如此。”言罢,便低着头,想要绕过谢璟。
擦肩而过时,春风吹起少女的衣袂,宽大的衣袖掩住了谢璟悬在身侧的手。
谢璟鬼使神差地攥住谈思琅袖口。
衣袖之上的织金纹样令他倏地回过神来。
比起安慰她、甚至替她拭泪,作为裴朔的表兄,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却见谢璟留下一句极轻的“今日之事错在裴朔”,大步往矮墙另一侧行去。
甫一绕过矮墙,便见裴朔身侧站着两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少年。
谢璟虽未着官袍,但周身全然未曾收敛的冷峻足以让这群养尊处优的少年心生怵意。
那两人相视一眼,张皇道:“你家里人来了,我们先走了。”
言罢,也不等裴朔答话,便已溜之大吉。
谢璟冷眼看向被留在矮墙畔的裴朔。
裴朔心中一惊,方才在两个同窗面前,他为了脸面,说了些不太好听的话,也不知谢璟听去了多少。想来,表兄这样醉心公事的大忙人,也不会在意他的一时失言罢。
只是些朋友间的玩笑话而已……
“表兄怎在书院?可是来寻许先生的?”他语速极快,试图掩饰心虚,“许先生在书院时也常常提起表兄,说表兄不仅才学出众,骑射功夫也从未落下,还说表兄……”
“裴朔,”谢璟冷声打断,“我不是来听你的恭维话的。”
他向前一步,无形的威压令裴朔呼吸一窒。
“你已将近弱冠之年,而非三岁稚童。母亲强逼?若真不情愿,明日我便替你向两家长辈陈情!将军府的脸面,尚书府的清誉,不是供你任性妄为的筹码。”
“你可知,方才那些话若传出去,京中之人会如何议论谈三娘子?。
见着谢璟审视的目光,裴朔心中慌乱:“方才,是那两人故意激我,实在非我本意。”
若来的是旁人,裴朔还能强撑着面子辩驳几句;然而如今站在他身前的,是连一众朝臣都要畏惧三分的谢璟。
“表兄,我……”
话音未落,谈思琅已出现在了二人身后。
她担心见了裴朔,自己忍不住掉泪,开口便失了气势;是以方才在矮墙之后,她几次咬住下唇、试图平复心绪。
她不要在这种时候掉眼泪。
裴朔心中一跳,怎得三娘也在此处。
他方才都说了些什么?
他虽在同窗面前虚张声势,但并非真的不想娶她。他只是不想就这么轻易地接受家里的安排。一想到入夏便要定亲、甚至成婚,他就恨不得今岁就此停在这个雨蒙蒙的早春。
裴朔哑声唤道:“三娘。”
他并不想惹她伤心的。
谈思琅并未看她,而是行至谢璟身前,先是低声道谢,复又吸了吸鼻子,似是下定决心:“谢大人,我想自己与他说清楚。”
谢大人?
谢璟敛眸,不动声色地看向眼前的少女。
因着将将哭过,她的眼眶与鼻尖都泛起一圈薄薄的潮红,脸颊边的脂粉亦被泪水晕开;然她背脊挺得笔直,似是一朵晚开的玉兰,亭亭玉立,并不狼狈。
“好。”谢璟淡淡剜了裴朔一眼,往不远处的小亭走去。
转身那一瞬,他又深深望了谈思琅一眼。
此时已是酉正,远山之上橙黄一片的云影落在她执拗又认真的眸中。
泰和十四年的春日,他带着对及笄之年的谈思琅的钦慕回到京畿,再次对十八岁的谈思琅动了凡心。
“裴朔,”谈思琅的话语间不再蕴着清甜的笑意,“我来寻你,是想问……上元那日,你到底在哪里。”
武场还是朝通街?
裴朔以为谈思琅是要问方才之事,脱口便是:“方才是那些人故意挑拨……”
话音未落,便听得眼前的少女轻笑一声。
似是嘲弄,又似是如释重负。
裴朔对着空气划了一下右拳,语带焦躁:“自是有我的事情。”
话一出口,又有些后悔:“不是,我是说……我那日,在家中的武场练武,你知道的,毕竟要武试了,今日你也瞧见了,还好我提前好生练了。”
“裴朔。”谈思琅又唤了一声。
裴朔欲言又止。
只见谈思琅一把取下一支簪在发髻间的玉钗,递向裴朔:“这支发簪是你那日送来的,很漂亮,我很喜欢。”
夕照在温润莹洁的玉簪上流转,晃得谈思琅眼中一酸。
她吞下唇舌间泛起的涩意:“但是我想,如果我真的喜欢,那我可以自己买。”
就像十三岁那年,她得了几支名为“滴滴金”的烟花,特意跑去将军府,想要放给裴朔看。但那日裴朔并不在府上,她等了许久,最后还是自己点了一支。
平平无奇的小木棍洒下一串细碎的金光闪闪的星,很是漂亮。
谈思琅认真看向身前的少年郎。
一想到婚事,她也会有紧张,有忐忑。但归根结底,她是期待的。
她原本以为,裴朔亦是如此。
从她还在认字的时候,就有人告诉她,她以后会嫁给那个叫裴朔的哥哥。那个哥哥虽然性子急,但是会爬上高高的树,为她折下开得最盛的玉兰;也会将从书院里赢得的奖励塞到她的手里,说以后还会赢下更多东西。
他看向她的时候,也曾红过脸,就像天边烧起的云霞。
她仍想弄清楚:“所以,上元那日,酉正之前,你到底在哪里?”
裴朔不敢伸手去接那支玉钗,也不知该如何答话,只得双手握拳、强装镇定。
谈思琅侧过脸去,用手腕蹭去脸颊上的泪。
她到底还是没有忍住。
这么多年了,怎么还是没有长进呢?
啪——
玉簪落在地上,碎成了几段。
裴朔心中一坠,赶忙抓住谈思琅的手腕。
她的脉博声,就这样顺着他的手臂,打在他慌乱的心上。
“是我不好,”裴朔猛地收回手,终于开口,“那日临出门前,我和母亲吵嘴,心中烦闷,便去朝通街上闲逛了一阵。”
那日,母亲再次提起婚事。
婚期愈来愈近,他心中本就有一团名为“谈思琅”的乱麻,那团乱麻之中既有他们的多年情分、也有他不愿被管束的逆反心以及放不下的面子。
母亲愈提,他愈是不想去见谈思琅。
谈思琅深吸一口气:“你可以告诉我的。”
“骗我很有意思吗?看我什么都不想就相信了你,看我觉得你练武辛苦、我多等等算不得什么,看我被你耍得团团转,很有意思是吗?”
“那天我问了你多少次?”谈思琅心间涌起一股莫名的荒谬,“你明明知道,我最讨厌别人骗我。”
裴朔跨步至谈思琅身前,半蹲在矮墙边,仰头看向她雾蒙蒙的眼:“我是怕你不开心。”
他那日,最终不还是去见她了吗?
裴朔附身捡起散落在地上的玉簪,只觉自己心慌得厉害。
他方才……就不该和那两人同行。
少女温热的泪砸在他的额上。
裴朔道:“刚才也是,我就是一时冲动,方才口不择言。”
“三娘,”他将语气放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他是没那么喜欢她,但也没想过要去长辈面前大闹一场。
谈思琅闭着眼,不愿看他:“你是蕙姨最为偏宠的小将军,可是,我阿娘也很疼我啊。”
裴朔不明所以:“嗯?”
谈思琅委屈道:“你说话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若是那些人将这些话传出去了,我要如何自处?”
“我娘与蕙姨又当如何为难?”
她不明白:“你比我还要大了半岁。”
怎么这样……幼稚?
谈思琅惊觉,十五岁时从树梢落下的那只蝉,似乎飞走了。
“不用你送,我会自己回去。”
她需得冷静一番,好生想想自己与裴朔的感情。
“那今日之事……”裴朔一想到母亲的念叨,就觉得头痛得厉害。
谈思琅终于直视裴朔,眼中满是失望:“怎么,裴小将军还想我将这事瞒着不成?”
她将手中那张已攥成一团的护身符扔向裴朔:“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恰有风过,矮墙下的野草肆意招摇。
谈思琅觉得自己与裴朔无话可讲。
裴朔几度张口,最终也只是俯身捡起飘落在地上的护身符,哑声唤道:“思琅。”
“我胡乱说话,我脾气急,我被那些人挑拨,都是我不好,”裴朔拽了拽飘扬在身后的赤金发带,“我今晚便和他们断了,过几日,我带你去西郊跑马。你之前不是说想要踏青吗?如今武试也结束了,我们去城东的九鲤湖可好?”
裴朔问得很急,但谈思琅并不答话。
见着谈思琅这般模样,裴朔有些烦躁,却也心知自己所作所为实在不妥,便耐着性子哄她:“又或者去景山登高?”
他记得去岁秋日,祖父生辰宴上,谈思琅曾与他说起景山枫红如火、秋景甚美;只是彼时他忙着临时抱佛脚、应付书院的文试,等到文试结束,谈思琅已与姚家小姐一道去过景山了。
他们二人的景山之约自然不了了之。
跑马?景山?
谈思琅怒极反笑。
夕照渐渐由金红溶成碧紫,一线天光落在裴朔玄色的骑装与赤金的发带上,他似乎还是方才那个意气风发、夺下魁首的小将军;那个会越过人潮看向她的小将军。
那分明只是半个时辰之前。
半个时辰后,他竟然又说他根本不愿娶她、一切都只是因为蕙姨逼迫。
而且,他在旁人面前说了关于她的浑话,竟还想让她在长辈面前遮掩!
她不明白。
谈思琅觉得那一汪茫然的涩意又涌了上来,就像春日里将落未落的雨,闷热的潮湿压在她心上,让她喘不过气来。
难道她真的要嫁给这样一个人了吗?
她以为的裴小将军,是顶天立地的;而不是眼前这般遇上事情便推给旁人、躲在一旁的。
况且,他似乎也不想娶她。
他甚至没想过要在外人面前护着她的名声。
裴朔把玩着那张皱巴巴的护身符,似是也有些茫然:“三娘,或者你想去哪里,我们一起去?”
他到底该怎么哄她?
“我想回家。”谈思琅从蒸腾的湿气中找回自己的声音。
她想去寻阿娘。
裴朔忙道:“那我送你回去。”
谈思琅一字一顿道:“尚书府也有马车,就不逼裴小将军了。”
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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