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沈宥去洗澡了,在她卧室里的淋浴间。
他本来是说要回自己的房间去洗的,但说着又进去了她的浴室。尹昭莫名有预感,跟过去,果然看见浴室也恢复成了旧模样。
不能说完全如旧。
漱口杯、牙刷和浴巾都多了一份,按着她的旧物样式,变成一双一对的,令尹昭都怀疑,是不是自己当初购物时就买了情侣款?原来是有情侣款的?
沈宥七七八八捡了堆东西要走,把Couple都拆散了,留出突兀的空。
当律师久了,总会对排版有强迫症。
这突然跳出的空格,尹昭无法忍受。
尹昭堵在浴室门口拦下了沈宥,抢过那些东西,很好抢,一伸手就都拿过来了,又低着头一样样放回去,说你就在我这洗吧,省得麻烦。
余光里,沈宥怔怔地站在墙角,乍然落空的双手似乎让他不知如何是好,垂头半晌,答非所问地讲,那晚上我会回自己房间睡的。
噢。原来她不在的这段日子,他还睡在她房间了。
尹昭没吭声,空气陷入安静。
镜子里,沈宥像今天早上被她丢在村里的元宝那样耷拉着头,额间挤出一点可怜兮兮的褶皱。
一秒、两秒、三秒……
他终于忍不住抬了头,正撞上她的瞧戏目光,撞上她等待兔子的树桩。
几乎是立刻。
这人的唇边就挑起了一抹笑,没有半点把戏被拆穿的心虚,黏黏糊糊像个软糖似地从身后抱上她:“我的房间好久都没人睡过,天天锁着门,里头说不定全是灰。”
沈宥坦然自若地咬她耳朵,唤了她好几声昭昭不够,又央她:
“好昭昭,让我睡你这,好不好?”
尹昭全当听不见,只把他往淋浴间推:
“你先洗澡,洗完澡我们聊一聊。”
*
浴室的门被掩上,尹昭留了一条缝隙。
这样可以听见水声,可以知道动静,她想趁着沈宥不在时,再好好看一看这房间。
衣帽间就在浴室的对面,茶色玻璃天然的复古又怀旧,一层门后挂得满满当当,尹昭一扇扇打开衣柜,一件件摸过她再熟悉不过的衬衫、半裙、小西装和连衣裙们。
如出一辙,就连挂放的次序,都固执地遵循着她的旧习惯。
他说,家里都有。原来是真的有。
可是明明,她早已把这些都搬去了琅琊小区,又在离开宁海时,亲手送去了小区楼下的衣物回收箱。
尹昭记得很清楚,那天还是沈宥陪她一起端着纸箱去送的。绿色回收箱的门生了锈,她打不开,沈宥也用力拽了几次才开。
她同还他玩笑了句,说这衣服也不知道最后是捐到哪个贫困地区,还是便宜了哪个私企老板。
那时是八月,宁海刚遇台风过境。雨落了一半没落完,又阴又潮,沈宥从始至终都平静得像在参加葬礼,没接她这句玩笑,也没说其他任何。
往事历历在目,令尹昭怀疑自己在梦游。
可这一刻,指尖的触感又那么真实。
那件真丝衬衫的右前襟,她当时怎么都没能洗去的钢笔印,还留着。
好些个名牌包,原是沈宥生意场上的人情往来,他随手转赠予她,她自觉还不起对等的礼,便一直妥善收着,连包装都未曾拆开。直至搬走那日,她将它们悉数奉还,放进他的储物室。可如今,它们包装尽褪,与她的旧手包一道,占据了半面柜子。
沈宥的衬衫、西装与长裤,也出现在了衣帽间,平静占据了她从未使用的最里侧衣柜,俨然它们本就该在那里。
很相近,但这不是对过去的完全复刻。
尹昭拿起书桌上的水杯,细细端详。
这杯子是她的没错,但该在嘉合才是,她有一年打碎了办公室的杯子,拿了这个过去。
钢笔是他的,他一直在用,笔尾还刻着他的英文名。香薰瓶看似旧物,实则是新的,因为她的那只早已挥发殆尽。
五斗柜上添了相框与投影仪。照片是那片蓝湖,他揽着她的肩,墨镜也遮不住笑意,正是他说风把她的头发吹得很好看的那张。
这一切,这更像是一个精心构造的幻象。
幻象里,他们曾经也正在这儿共同生活。
她忽然记起,他问过她——
尹昭,你是不是也觉得我们的生活状态,有太多嫌疑是情侣了?
目光所及之处,似有无数个他的身影在来来回回,将她丢在四处的旧物一件件寻回,又一件件放回,执拗地试图拼凑出一个回不去的往昔。
尹昭一阵恍惚,手臂越过桌面,想扯张抽纸来用,偏又看见桌上的日记本。
书页松软地微陷,是使用过的痕迹。
并非她以为的全新空白。
她几乎是胆战心惊地,打开了它。
「2011年11月27日。
沈侑之今天是个晴天方老师让我写日记可我不知道写什么好你不在日子好像每天都一样没什么值得分享这么久没见你过得好吗」
「2011年12月3日。
沈侑之降温了什么时候宁海也能有暖气就好了」
「2012年1月1日。
沈侑之新年好转眼快毕业了大家都在人生的岔路口上犹豫不决就业保研留学考公你当时有犹豫吗我猜你没有吧因为我也没有我想选最快的那条路我觉得我可以做到」
「2012年3月4日。
沈侑之最近白天实习晚上写论文时间完全不够用但我很喜欢忙碌很充实感觉自己像土壤里的种子忙得黑压压的看不见光的闷头拼命吸水有时候吸过了头就会被撑到酸胀可回过头来看就知道一定会有发芽那天」
……
尹昭起先读得很慢,逐字逐字,触过。
而后越翻越快,纸页哗哗作响。
不必细读,只瞥过一两个字词,她就能记起整段话。毕竟她曾一笔一划写过纸张上的每个字,除了段首的「沈侑之」三个字。
忽然之间,尹昭明白了很多事情,他今天说他知道秦展姐的事,他那晚写明信片时的笔迹,以及他在锦亭说过的话。
也或许,还要更早——
你不是许了愿,想见面?
比起上次,是哪家更好吃?
你又喜欢内耗,一说谎就内疚。
你在这事上倒是诚实……
他什么都知道,而我——
会趁着坐地铁的时间写日记?
……
昭昭,我比所有人都了解你。
“昭昭,你看见我的剃须泡沫了吗?”
“嗯?什么?”
尹昭猝然抬眸,掌心霍地压住封皮,一时慌不择路,不知本子该往哪儿藏,也不知目光该往哪儿落。
水声是何时消失的,她竟一点也未察觉。
他一定看见了。刚刚与他视线相撞的那一瞬,他的眼里已经在笑了。
她逃不过,她装不了瞎了。
尹昭只能硬着头皮去接受这个事实。
“偷看我日记呢?”沈宥走到她身侧,话音轻落,顺手就从她掌下抽走了那本日记。
“这是我的日——”尹昭脱口而出,恰又对上他闪烁着揶揄笑意的漆黑眸子。
他什么也没说,可那挑衅的目光很明显是在反问:“噢?是吗?”
她最后一个字就卡在了喉咙里。
沈宥斜倚着桌沿,闲闲翻开日记。
尹昭忽然在想,她的日记,以前随手乱放也不担心,因为他不会去翻,不屑于翻开,也或许是不敢翻开。
这一刻的他,却在当着她的面,翻日记。
他刚沐过浴,松松垮垮披了件深黑的丝质浴袍,腰带上勾着银色暗纹,系得随意,轻轻一扯就能散开,两襟也未交叠,裸露出大片的薄而韧的胸腹肌理,非常好看。
尤其是,身旁有台灯投出明暗对比极强的光影,在浴袍下勾勒出利落深邃的线条,就更好看了。
是肌肉略微收力绷紧才能维持的线条。
尹昭向来喜欢,一时没挪开眼,索性认真鉴赏了片刻,直到若有似无的余光飘来更多。
于是,她就找到了。
在他这一份漫不经心里,找到了些蓄谋已久的刻意。
尹昭忽地卸下心中顾忌,轻巧起身,一伸手就将日记本从沈宥的指间抽了回来。
想来,也未见得,是她偷看他日记。
兴许是她跳进了这人的陷阱,也未可知。
沈宥只轻拽了下她手中的本子,只用了一点力,手臂就顺势垂落,丝毫没有夺回的企图。
他斜斜瞧她一眼,逸出轻笑:“怎么?偷看不够,还想光明正大地看?”
微湿的额发下,这人眼底笑意流转。
偷看两字,被念得极清晰。
不见半分隐私被侵犯的不悦,倒像是在欢迎她的到来。
尹昭谨慎地往后跃了一步,像缴获了个关键证据一般,把日记本背在身后。
她朝一旁的沙发椅扬扬下巴,对他讲:“你坐好,如果想今晚睡我这——”
沈宥眉梢轻轻一挑,面上兴致颇浓,人却仍倚着不动。
尹昭就拖长了话音,不再往下说。
沈宥懂了,他了然一笑,举起双手摆出投降姿势,规规矩矩坐进那张低矮的沙发椅。
可尹昭仍不满意,因为这人即使坐着,也依然交叠双腿,过分优雅从容,没有半点身为被审问者的自觉。不过,她暂时没闲心计较这些细节。
尹昭旋身坐回转椅,低头又看了会儿日记本的尼龙软壳面,指甲攥紧在掌心,才往前倾了身,迎上他的目光,摆出强硬姿态:
“从现在开始。我问什么,你答什么。”
“好。你问。”沈宥应得利落。
沉静灯色下,他的那点眸光,就很像宇宙里的一颗星辰,纵使穿越亿万光年,也依旧在坚定地凝视着她。
这一幕,该是十拿九稳的熟悉。
这些年,尹昭曾经有过无数次,坐在办公桌后,提问她的当事人,把对方含混零碎的讲述,拆解成清晰的事实或诉求。
她脑中的问题总是清楚。
当然,现在也是清晰的,只是这一次,那些问题陈列眼前,她的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黏住,不敢问出口。
尹昭深吸过气,终于问出口:
“我的衣服…为什么都回来了?”
声音比想象中要轻,要怯。
沈宥却很松弛,陷在沙发软垫里,双手随意搭着扶手,甚至有开玩笑的闲心:“那天陪你送去捐衣箱,你不是担心最后被哪个私企老板贪了去吗?我就把旧衣服都抱回来了。”
他唇边泛起若有似无的笑意,唯独目光紧锁住她:“毕竟便宜别人,不如便宜我。”
又顿了顿,声音轻柔:“昭昭,这些衣服在我这,才有最大的价值。”
尹昭猜到这回答,却依然怔了片刻。
她抿紧了唇:“那…那些新的呢?和我行李箱里一样的——”
沈宥答得坦然:“自然是我去买的。少了几件,怎么都看不顺眼。”
他说着,不耐烦地蹙了下眉,理所当然地开始挑剔:“话说回来,尹昭,你整天买的都是些什么衣服?你知道我是从哪些犄角疙瘩的店铺里找出来的吗?”
尹昭刚泛红的眼眶,就又被气白了。
可目光一落到他背后书架上的那个小熊玩偶,是客户送的纪念品,她一直很喜欢,心又软了下来。
“这个呢?”
“我搬走那天没舍得扔,留在纸箱里,想问张姨要不要的…是你不让她扔的吗?”
沈宥就顺着她的视线,伸手取下了那个玩偶,捏在手里把玩。
他垂下了眼,语气里有淡淡的嘲讽:“一个不值钱的赠品小熊,除了我,谁还想要?张姨放了几天,以为你不会再回来,就把纸箱给丢了…是我去垃圾站给找回来的。”
他将小熊搁在膝上,熟练动作几下,就捏圆了些脸:“收废品的大叔只留了这个娃娃,其他都没了。是挺可爱的,我也舍不得扔。”
尹昭远远望着那只小熊,深棕绒毛泛着点白,像是被人反复搓洗过。
是他吗?
深夜从废品堆里翻找出来,又弯腰在洗手台前,就着昏黄的灯光,一遍遍揉搓干净,想要洗去它身上所有被遗弃的痕迹。
“你哪天…去找的?”
她问得艰涩,心脏好似也被在水中反复揉搓过,泛起一阵细密的酸痛。
“你不回我微信之后的第三天,我在珠州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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