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阶尽头有一扇敞开的铁栅门,门内是光线有些昏暗的宽阔中厅,两侧墙上贴满了各种照片和通知公告。家长们通常只送到这里。
远远地明浔就看到了侧墙上那张巨大的红底黄字光荣榜,上面贴着优秀学生照片,“陈文龙”,班级第一名,三好学生。
照片上的男孩戴着黑框眼镜,模样斯文白净。单从照片看,这确实是个标准的“好学生”模样,实在难以将他与“挑起霸凌”联系起来。
正想着,从校门外传汽车的喇叭声。从高台阶往下眺望,是一辆黑色的老式桑塔纳停下,一个男孩从车里钻出来,赫然是照片上的陈文龙。
“上次是退步到年级第五……”一个男人摇下车窗,偏偏挑在这个时候开口,像是刻意要在校门口说给所有人听一样,“明天期中考必须拿回第一!我们辛苦工作,省吃俭用供你读书,你别给我们丢脸!!”
副驾上的女人也探过头:“小龙,你可得争气啊,爸妈的希望全在你身上了……”
陈文龙麻木地等两人说完,双手攥着书包带,一声不吭地独自爬上高高的台阶。
一直等到上课铃敲响,明浔又一个折身来到门卫室。
2002年的小学管理颇为松散,他在来访登记簿上随手写下“虞守家长”和电话号码,便被挥手放了进去。
教学楼一楼的小厅墙上,贴着上学期期末考试的排名表。明浔指尖划过密密麻麻的名字,到中游的位置才找到“虞守”。
以他这几日的观察,那小崽子脑筋转得快,心思也沉,小学程度的考试不可能将他难住,只有可能是那对养父母的折腾拖累了他,伤重的时候怕是连握笔都困难……
虞守的各科成绩都在95分以上,独独语文后面跟着个刺眼的“0”,标新立异,在前后一众整齐的8、90中格格不入。
这样的总成绩,根本不足以对高居年级前列的陈文龙构成威胁,引不来嫉恨。
正想着,一位抱着厚厚一摞作业本的女老师匆匆走过。
明浔立刻上前,指着墙上虞守的语文成绩问:“老师,打扰一下,请问这孩子语文成绩怎么是零分?”
明浔没指望随便抓个老师就清楚虞守的情况。不料那女老师脚步一顿,看向成绩单,竟然露出一副“又是他”的无奈表情,叹气道:“缺考了呗!那孩子家里情况特殊,我们老师也找过、谈过,没用啊……”
她怀里的作业本摇摇欲坠,话没说完就急着要走:“唉,我这还有课,具体情况您还是……”
“唔,谢谢。”明浔对着她匆忙的背影点了下头。
缺考?明浔立刻想起早上在校门口听到的、从桑塔纳车里飘出的只言片语——“明天期中考试”。
他目光再次扫向排名表,落在陈文龙那一栏:年级第五,成绩优秀,唯独英语成绩后面跟着个小小的括号,里面写着“补考”二字。
补考往往比正常的考试难,这是对于遵守规矩的学生的公平。明浔的指尖在“补考”二字上点了点,视线微移,不由眯了眯眼:虞守所在的班级,竟有两人跻身年级前十。除了第五名的陈文龙,还有第八名:崔霖。
从教学楼里传出阵阵读书声,洪亮而整齐,将无人的操场衬出一片宜人的静谧。
操场中央有一颗巨大的大樟树,围一圈红色的圆形花坛,明浔信步过去,在画坛边沿坐下。
——既然要感化这小反派,光是思想品德还不够,文化学习也得抓起来。至少,得先保证他能安安稳稳参加完这次的期中考试。
明浔悠悠抬眼,前面那栋教学楼里,就有他要找的人。
四年级的教室被安排在教学楼一楼,门外一条开放式的风雨连廊,平时人来人往,是整栋楼里最吵闹的一片。
教室里却很安静。
“虞守,你的红领巾呢?”数学老师是个瘦削的灰发女人,眉心刻着深深的川字纹路。
虞守低垂着眉眼,实话实说:“丢了。”
前排一个男生插嘴道:“校门口不是有卖吗?才五毛钱,我的就是刚买的!”
虞守垂着眼,一言不发。
数学老师不由皱紧了眉。她太了解这个学生了,学起数学来比很多同学都灵活,可就是这副倔强的性子,不但不服老师,校规校纪也被他视作无物。
“丢了不是理由,我看你就是故意不戴。”老师转过身继续板书,“站到后面去,好好反省。”
虞守走到教室后方,随意往窗外望了眼,倏然定住——操场的樟树下,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迫不及待地开口:“老师,我、站出去!”
数学老师头也没回:“你要是不想听课,可以直接滚回家去。”
教室里响起几声压抑的窃笑。虞守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他突然走回座位抽出语文书,再回到罚站的位置,堂而皇之地翻看起来。
“虞守!”数学老师将粉笔狠狠摔在讲台上,“你干什么?”
“老师,我、可以……”虞守因为急切,竟破天荒地吐出了一个相对完整的句子,“站出去了吗?”
这礼貌中带着挑衅的举动让老师怒不可遏,粉笔都被甩飞了。
“滚出去!”
送走了一个刺头,学习的氛围刚刚找回来些许,后排的王子阔又不安分了,他突然站起来扯着嗓子嚷:“报告老师!我也想出去背语文!”
全班先是一静,随即爆发出哄堂大笑。
“王子阔!”老师气得脸色发青,“你也给我滚出去!”
虞守如愿从教室来到走廊,目光急切地在偌大的操场上搜寻。那棵伞盖般的老樟树下,明浔还坐在那里,光影洒了满身,给他白色的衬衫染上五彩的光斑。
岁月如此静好,碍事的王子阔却跟屁虫似的凑过来:“哟,看什么呢?”
虞守皱了下眉,忙转过身挡住他,用行动表示“没什么”。
好在王子阔突然被地上搬运食物的蚂蚁队伍吸引了注意力,蹲下身兴致勃勃地研究起来。
虞守抓住这个机会,心脏砰砰狂跳着,当他再一次转头去看的时候,那片树荫下已经空了,只留下几片落叶。
他的肩膀顿时垮下去,下课铃声尖锐刺耳,他根本没听见。
直到王子阔和陈文龙激烈的争吵将他从失神中拽了回来。
“陈文龙!你他妈什么表情啊?”王子阔满脸不爽地瞪着陈文龙。
陈文龙扶了扶眼镜,冷笑一声:“关你什么事?你是居委会大妈吗王子阔?管这么宽。”
周围的同学原本还在嬉笑打闹,见状都安静下来,小心翼翼地往这边瞟,脚步悄悄移动,形成半个包围圈,随时准备冲上来拉架。
“我就管了怎么了?”王子阔提高嗓门,“你今天必须给说清楚,你为什么老是跟虞守过不去?他招你惹你了?”
那一瞬间,人群里有颗心脏的跳动都停止了!他会说吗?陈文龙会说吗?他会一不做二不休和虞守摊牌吗!?那……
好在陈文龙是个要面子的,只冷笑着反唇相讥:“我跟谁过不去还需要向你汇报?王子阔,你是他用几包破零食就收买的狗吗?这么护主?”
“你他妈再说一遍!?”王子阔瞬间火冒三丈,抡起拳头就冲了过去。
一只瘦削却坚定的手突然拦到王子阔胸前。
王子阔猝不及防,怕打到虞守,硬生生收住力道,他又惊又怒地瞪向虞守:“你干什么!虞守你哪边的啊!?”
虞守皱着眉,本就语言能力受限,又不知从何说起。他只能将目光投出去,再一次锁定了正偷偷往这边张望的崔霖。
对上那双漆黑平静的眼睛,崔霖心里猛地一咯噔,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看什么?”虞守直接问。
崔霖吞咽了下,被好几双眼睛盯住,他不得不从人群中出来,脸上堆起那副熟悉的老好人的笑容:“没、没什么……哦,对了,你们几个,记得放学之前把数学作业交到我这里……”
小孩子心思单纯,但也看得出崔霖明显的紧张。王子阔不明所以,就嚷嚷着问虞守:“你干嘛啊?崔霖又怎么了?难道欺负你的是崔霖?”
虞守依然皱着眉:“不知道。”
王子阔的脾气来得快退的也快,遇到这种怪事也不往深里想,反倒是陈文龙,他同样皱起了眉,困惑的目光落在崔霖后背。崔霖和自己关系不错……难道崔霖也在私底下去教训过虞守、为自己出气吗?
那虞守为什么说不知道?他讨厌虞守不假,却不觉得虞守会在这种小事上撒谎……
一大堆疑问依然没有解决,放学铃声响了,虞守立马背上书包,兴冲冲地跑到那个香味弥漫的街角。
明浔正动作利落地给一个煎饼翻面。
虞守围着他转了几圈,见缝插针地寻找活干,突然眼睛一亮,准备拿抹布擦桌子,结果手刚伸出去,就被明浔轻轻拍开。
“去那边坐着。”明浔朝旁边的花坛沿扬了扬下巴,“看书,复习。”
虞守眼里那点微弱的光顿时就灭了。
可惜明浔看都没看他,往铁板上磕了个鸡蛋。
“你不是明天要期中考试吗?”明浔顿了顿,声音严厉了些,“这次,不准再考零分。”
让这话一扎,虞守的脸颊瞬间就烧了起来。
他想解释上次缺考不是故意的,想说自己其实会做那些题,可在明浔面前,他越急越说不出,憋了半天,只艰难地挤出一声:“我……”
“我知道。”明浔打断了,简简单单三个字,没说知道了什么,但虞守悬着的心,因这简单的两个字,缓缓地落到了柔软的棉花里。
期中考试当天,虞守郑重地捏着一支笔,脑子里全是明浔说“不准再考零分”的语气,以及明浔教他的——“要在对方最引以为傲的地方狠狠打击他,一击必杀。”
陈文龙最引以为傲的地方……他当然是再清楚不过的。
他摊开卷子,摘开笔帽,笔尖流畅地划过纸张。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ggd8.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