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之荧肩膀瑟缩了一下,把头埋得更低。
但男人的视线像一张密织的网,牢牢笼罩在她的身上,她无从躲避,更无处遁逃。
不告而别有多过分,她比谁都清楚,她自己就是永远被抛下的那一个。
可她却对很好的宫寻阙做了一模一样的坏事情,她都不敢想象他该有多失望、多生气。
素描本和钢笔都被留在了玻璃宫,不能说话又丧失了工具,此时此刻,她想道一句歉都不行。
夏之荧胸口一片冰凉,像被狠狠塞进了一把碎冰碴子,每一口呼吸都冻得发痛。
“夜深了,我带你回去。”
男人低醇悦耳的声音在夜色里弥漫开来,平稳而沉静,没有令人不安的情绪起伏,听上去跟平时毫无区别。
她的心却被猝不及防地揉皱,满满的酸涩溢到喉咙口,迫得眼眶都在发烫。
她想装听不见。
她的脚很疼,皮鞋搭扣也断掉了,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去。
她还能回玻璃宫吗?
“我背你。”男人淡声道。
夏之荧一颤,难以置信地抬起头,只见宫寻阙转过身,背朝着她半蹲下来。逆光里黑色的剪影,沉淀出宽阔而坚实的轮廓。
她一下子就慌了神,不知是为宫寻阙的这一举动,还是为自己一瞬间真的生出了想靠上去的念头。
想拒绝,想说自己没那么娇气,想说脱掉皮鞋拎在手上也能走路,但她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无论是粗糙的借口和理由,还是拼命压抑着的真实念头,都只能乱七八糟地混在一起,生生咽进肚子里。
宫寻阙仍维持着半蹲的姿势,没有催她,只是等她。
无声的、耐心的,但又是固执的、不容抗拒的。
夏之荧犹豫着伸出手,指尖快触碰到男人肩膀的刹那,她退怯了。
连影子也跟着一起退缩。
另一道影子迅速逐了过来。
手腕被轻缓而有力地拢握住,她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整个人就向前一倾,自然而然地攀到了宫寻阙的背上。
她本能地怕摔,下意识就伸出手牢牢圈住他的颈项。不过男人将她很稳地托住了,她的视线随着男人直起身而升高,眼前的风景变得不可思议地开阔起来。
原来大高个子的人看出去的世界是这样的吗?
风过树梢,沙沙作响,雪白龙胆的苦香从未如此浓烈。
夏之荧缓慢地眨了下眼睛。
自己现在……真的被宫先生背着?
好像是真的。
男人的侧脸近在眼前,几乎只隔着一层黑纱的距离。周围光线暗淡,疏疏朗朗的几缕,却依然将他的轮廓描绘得发亮,锋锐分明的线条也被柔化。
宫先生找到了她,又一次找到了她。
找到她,还要带她回家。
“你答应过我,会帮我照顾棉花糖。”男人静静地开了口。
是自己食言了,她难过地垂下眼帘。
但有宫先生在,棉花糖也能被照顾得很好吧?自己对棉花糖而言,不是必需的,也不是唯一的。
“只有你是不可取代的。”宫寻阙默了默,“因为,你是它遇见的第一个对它伸出手的人。”
宫先生也是这样。
夏之荧喉咙里涌上热气,不知是缘了酸楚满溢的哽咽,还是被渴望开口的冲动牵引。
你也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个对我伸出手的人啊。
“我实在放心不下,才回了玻璃宫一趟。”男人声调闷哑地落了下去,“没有故意跟踪你,你别怕我。”
怎么会。
夏之荧摇了摇头,却意识到宫寻阙现在看不见自己。
她抬起手背,揉了一下眼睛。
怎么会。
想说话的念头又开始一波一波袭击她的心。
池医生一定用善意的谎言骗了她。她的心明明病得厉害,不然怎么会这样难受。
通往玻璃宫的路有一段上坡,行至最陡的地方,夏之荧感觉宫寻阙的左腿有些晃颤,似是难以支撑。
是自己太重了吗?她轻挣了一下,想下来自己走。
虽是很细微的动静,男人还是第一时间敏锐捕捉到了。
“没事。”他道。
是他腿的问题,背上的女孩儿几乎轻得没有分量。她就像一朵霜白的雪花,一粒纤巧的冰晶,又或是一片天鹅的白羽,轻飘飘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阿荧小时候有这么轻吗?
他记不清了。
上一次背阿荧,还是很多年前的一个夜晚。他偷偷带她溜出去,两个人去浦江边上看夜景,还有绚丽斑斓的烟花。
但那天游客实在太多了,尽管他一直紧紧牵着她的手,他们还是被人群冲散。
手心空了,他也彻底慌了。阿荧小小的一个女孩子,淹没在拥挤的人潮里根本寻不见。她又很少出门,不认得路也没方向感,万一被裹挟着去了别的地方……
他不敢往下想了。稍微一想,就止不住地发抖。
他把阿荧弄丢了,她本来胆子就小,现在不知道该有多害怕、多绝望。
可当他终于找到她的时候,她并没有在哭。
她只是安安静静地蹲在路边的人行道上,看见他一瘸一拐地朝自己走来,眼睛亮亮的像汪着一层水光,用力抿紧了嘴巴。
她的一只皮鞋被挤掉了,他就背着她回去,沿着江边一步步地走。对岸摩天大楼五光十色地闪烁,把他们衬得小之又小。
“对不起,是我要你带我出来的……”她小小声地道歉。
“没事。”
“重吗?”
“有点。”
后脖颈一烫,衣领里好像掉进了温热的液体。
他赶紧纠正,“没关系,我背得动,我带你回家。”
笨拙的安慰还不如不说,她咧开嘴大哭了起来。
烟花还在持续升空,一朵一朵在夜幕绽开。每个人都惊喜地仰起头,绮丽的光色将他们的脸照亮。
他低着头,盯着地上的影子,心里只是在想:
怎么办,阿荧哭了。
又有一滴眼泪滚进了他的衬衣衣领,热气直透他的心脏。
宫寻阙抬起眼,玻璃宫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
隔了这么多年,他到底把阿荧带回来了。
女孩儿已经迷迷糊糊地睡去,泪痕半干未干,在他黑色的西服外套上烙出一团更深的印记。
他轻手轻脚地把她放到床上,如抱瓷一般小心翼翼,但还是不当心碰松了她盘起来的头发。
雪白的长发就这么打着卷儿披散下来,泼泼洒洒,几乎铺了满床。
景观灯的光芒透过玻璃幕墙吻上发梢,泛起细碎的冷银光泽,整间卧室盈满洁净而馥郁的清香。
她半蜷着身子,漆黑的裙摆像一朵曼陀罗花,盛开在浸透月华的白雪之中。
男人抬起指尖,想要触碰一缕逶迤垂落的发丝,却又像怕被火星子燎痛一般,飞快地缩了回来。
对饱受折磨的罪人而言,这是多么奢侈的安慰,胜过跋涉在焦热沙漠时汲取到的唯一一滴清水。
但没有她的许可,他又怎么敢。
纵使有无限的渴望,可以言说的,秘不能宣的,光明坦荡的,阴湿晦暗的,也只能用心火淬炼成一根针,藏在胸腔深处最柔软的某处角落。
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剧痛。
“阿荧……”男人发出含混的叹息,“我该怎么办才好。”
这些年,他舍弃了所有作为人的感情,不顾一切地厮杀出一条血路。他以为自己终于无所不能,终于能强大到保护她不受伤害,也终于可以把世间最美好珍贵的一切捧到她跟前。
但现实总是事与愿违。
阿荧把自己困囿在厚织的茧中,他想带她飞出来,可一丁点儿外力都会害她痛苦,而他又如何能做到视若无睹。
命运总是爱对他开残酷的玩笑,从过去到现在,一刻都未曾放过他。
“没心的怪物!”
耳边仿佛又回荡起宫君鸿撕心裂肺的骂声。
“我大哥是你害死的,宋明涵那条老狗一辈子也是被你毁了,谁对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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