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订小组的第一次会议,定在三天后的下午,地点仍在执事会议事的厢房。
这三天里,明澈并没有闲着。他利用“牵头”的身份,名正言顺地开始查阅寺院的各项文书档案——主要是历年的一些简单记录、账簿摘要、物资清单等。这些资料大多陈旧不全,记录随意,但足以让他对寺院的运转轮廓有了更具体的了解。
青林寺的收入主要来自三部分:一是信众的香火钱和法事收入,数额不大且不稳定;二是少量田地(早已承包给附近村民)的微薄租金;三是偶尔收到的、指定用于特定用途(如塑像、修殿)的大额捐赠。支出则主要包括僧众单资(生活费)、伙食、水电、房屋修缮、佛事用品采购等。
账簿由库房李执事记录,慧明监院审核,记录颇为简略,许多项目只有总数,没有明细。明澈看得很仔细,但从不发问,只是默默记下一些关键数字和模糊之处。他知道,现在还不是深究的时候。
他还去拜访了首座慧觉。就僧众行为管理部分的条款,向慧觉“请教”。慧觉对此极为重视,拿出自己珍藏的《四分律藏》和《百丈清规》等典籍,一条条比对,提出了不少更严苛的修改意见。明澈大多恭敬接受,只在个别明显不合时宜或难以执行之处,委婉提出疑虑,引导慧觉自己做出调整。
最终,这部分条款在慧觉的加持下,变得异常详尽和严厉。明澈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这部分越严,越能彰显此次修订“从严治寺”的决心,也越能争取到像慧觉这样保守派的支持,同时,也能为后续可能提出的其他条款(如社会服务)提供一种“平衡”:看,我们并非只讲开放,我们对内的戒律是收紧的。
对于“社会服务”和“管理规范”部分,他则主动去找了广济师叔和李执事,分别“请教”。
对广济,他侧重谈“服务社会”可能给寺院带来的口碑和潜在信众,暗示这或许能缓解斋堂经费时常拮据的窘境。
对李执事,他则强调“流程明晰、权责分明”对库房管理工作本身的便利,以及“财务公开”如果能把握好度,其实是对库房执事的一种“保护”——一切按规矩来,减少闲话和猜疑。
两人态度暧昧,既未明确支持,也未反对,但显然比最初时要缓和一些。
至于慧明监院,这三天里明澈只见过他两次。一次是在斋堂,慧明对他点了点头,似笑非笑。另一次是在大殿前,慧明正指挥两个工匠检查漏雨的偏殿屋檐,看见明澈,远远说了句:“明澈师侄,草案准备得如何了?可别让住持和各位师兄弟失望啊。”语气听不出喜怒。
明澈只是恭谨回答:“正在完善,还需慧明师叔多多指点。”
该来的,总会来。
会议在午斋后准时开始。阳光从西窗斜射进来,屋里比上次亮堂了些,但空气里的沉闷感却丝毫未减。清源住持没有出席,说是身体不适,由修订小组自行商议。
五人围桌而坐。明澈坐在上次的位置,面前摊开着草案和笔记。慧明坐在他对面,手里端着茶杯,慢悠悠吹着气。慧觉坐在明澈左手边,腰杆挺直,面前放着一本翻开的《四分律》。广济和李执事分坐两侧,神色有些拘谨。
“住持吩咐,修订规约之事,由明澈师侄牵头。那咱们就开始吧。”慧明放下茶杯,脸上挂着惯常的笑容,目光却没什么温度,“明澈,你把修改后的草案,跟大家再详细说说?”
“是。”明澈应道。他将面前整理好的草案副本,分发给其他四人。然后,他没有照本宣科,而是用清晰平稳的语调,概述了修订的总体框架和主要原则,随即切入正题:
“根据上次住持指示及各位师叔的意见,草案主要分为四大部分。
第一部分,总则与宗旨修订,明确‘爱国爱教、以戒为师、服务社会、利乐有情’的十六字原则。
第二部分,僧众行为管理细则增补,这部分慧觉师伯给予了大量宝贵指导,条款较为详尽,旨在严明戒律,防微杜渐。
第三部分,寺院与社会互动及内部管理规范,包括社会服务、财务管理、执事分工、居士管理等。
第四部分,附则及修订程序。”
他顿了顿,观察了一下众人的反应。慧觉在微微颔首,显然对第二部分最为满意。广济和李执事低头看着草案,看不出表情。慧明则似笑非笑地听着,手指轻轻敲着桌面。
“今天,我们重点讨论第二部分和第三部分中,可能涉及实际运作的条款。”明澈继续说道,“请各位师叔畅所欲言,我们一条条过。”
“那就从第二部分开始吧。”慧明接口道,拿起草案,翻到相应位置,“慧觉师兄把关的,想必是极严的。我没什么意见。就该这么管!不过……”他话锋一转,“有些条款,执行起来,恐怕需要人手。比如这‘定期抽查僧众通讯工具及浏览内容’,谁来查?怎么查?查出来又怎么处理?光有条文,没有执行细则,怕会流于形式啊。”
这个问题很实际,也带着一丝刁难。慧觉皱了皱眉,他专注于立规,对执行细节确实想得不多。
明澈早有准备,平静答道:“慧明师叔虑得是。执行细则确需明确。弟子设想,可由值班执事或首座指派专人,不定期进行抽查。抽查时需两人以上在场,记录情况。初犯者警告,没收工具一段时间;再犯者,报执事会议处。具体细则,我们可以补充进去。”
慧明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算是放过。接着,他又就几条关于外出、作息的规定,提出了一些执行上的细节问题,明澈都一一给出了相对可行的解决方案。慧明见难不住他,便不再纠缠第二部分。
进入第三部分,气氛明显变得微妙起来。
“这‘社会服务小组’……”慧明看着草案,拖长了声音,“想法是好的。但咱们寺里,人手本来就不宽裕。早晚课、法事、田里菜地、殿堂清扫,哪样不要人?再抽出人手去搞什么义诊、扫大街,本末倒置不说,怕也忙不过来。万一耽误了正业,信众们怎么看?”
这是预料之中的反对理由。明澈不慌不忙:
“师叔所言极是。所以草案中强调,社会服务需在‘不影响日常功课和寺务的前提下’,‘由执事会统一安排’。
初期,我们不必贪大求全,可以从小事、从易事做起,利用僧众和居士的闲暇时间。
比如,我们可以先固定一个时间,比如每旬一次,组织几位懂些医理(或愿意学习)的师父和居士,在寺内或山门附近,为周边老人免费测量血压、提供简单的健康咨询。
又比如,组织居士义工,定期清扫后山游人常走的小道,既做了公益,也维护了寺院周边环境。
这些活动,不仅不会耽误正业,反而能增进僧俗联系,积累善缘,长远看,对寺院的声誉和信众基础,大有裨益。”
他讲得具体,可操作,语气恳切,完全是从寺院利益出发。
广济师叔听到“免费测量血压”、“健康咨询”,眼睛微微亮了一下。斋堂接触的信众里,老人很多,常有病痛,若寺里能提供点简单的帮助,无疑能增加好感。李执事则对“清扫后山小道”点了点头,这条路确实常需清理,寺里人手紧张时往往顾不上。
慧明瞥了广济和李执事一眼,察觉到了他们细微的态度变化,心知一味反对“社会服务”已不明智,便转换了攻击点:
“就算如此,这些事也需要开销。测量血压的器械,简单的药品,清扫工具,这些钱从哪儿出?寺里现在的情况,你也不是不知道。”
“初期投入可以很小。”明澈早有应对:
“血压计等简单器械,可以寻求信众捐赠,或从香火钱中挤出一小部分购置,作为寺产。
药品可以只备最常用的几种非处方药,或者干脆只提供咨询,不提供药品。
清扫工具本就是寺里常备的。
关键在于心意和行动,而不在花费多少。
而且,”他加重了语气,“一旦我们做出了效果,赢得了口碑,或许会有信众因为认可我们的善行,而主动捐赠支持这类活动,形成良性循环。这比我们整日坐等香火,要主动得多。”
这番话,既考虑了现实困难,又描绘了积极前景,合情合理。慧明一时语塞,闷哼了一声,不再纠缠这个问题,转而指向“财务管理”部分。
“这‘财务公开栏’……”慧明的语气带上了明显的抵触和嘲讽,“明澈师侄,你是信不过你李师叔,还是信不过我这个监院?寺里的每一分钱,都是用在刀刃上,笔笔有账。搞个公开栏,把收支贴出来,给谁看?给香客看?还是给那些居心叵测的人看?到时候,这笔钱为什么这么花,那笔收入为什么少了,七嘴八舌,解释得清吗?平白惹来是非!”
库房李执事也抬起了头,脸色不太自然地看着明澈。财务是他的职责范围,公开无疑让他感到压力。
明澈神色不变,语气依然平和:
“师叔言重了。弟子绝无不信任之意。李师叔兢兢业业,弟子看在眼里。
正因为信任,才更希望用公开透明的方式,为李师叔、为监院、为寺院的财务管理正名。”
他看向李执事,诚恳道:
“李师叔,如今社会上对宗教场所的财务问题,时有质疑。
我们主动公开大项收支,恰恰是表明我们堂堂正正,经得起看。
公开不是事无巨细,而是将主要的收入来源(如法事、捐赠大类)和大的支出方向(如修缮、供养、慈善等)定期公示。
这既能让信众了解他们的供养用在了何处,增加信任,也能堵住悠悠之口。
至于具体细目,自然无需公开,仍由执事会和李师叔掌握。
这样,既满足了透明化的要求,又不会干扰具体管理,还能保护执事和经办人,避免不必要的猜疑。”
他这番话,将“公开”从“不信任”和“找麻烦”,扭转成了“自我保护”和“赢得信任”的举措。李执事脸上的抗拒之色稍减,低头沉思起来。
慧明却不吃这一套,冷冷道:“说得好听。人心叵测,你公开得再巧妙,也总有人能挑出刺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看,这一条,没必要。”
“慧明师兄。”一直沉默的慧觉忽然开口。他并不太懂财务,但他听出了明澈话中“保护”和“正名”的意思,也想起了社会上的一些风言风语,便道:
“明澈所言,不无道理。我寺清贫,但更需清清白白。
定期将大的开销公示,让信众知道他们的功德用在了正途,我看可行。只要把握好分寸,不涉细务即可。”
慧觉的表态,让慧明脸色一沉。他没想到这个古板的师兄会在这件事上支持明澈。
广济师叔也嗫嚅着开口:“那个……公示一下大的开销,好像……也挺好。信众们有时也会问,捐的钱用哪儿了……”
李执事见首座和广济都倾向于有限度的公开,又想到明澈说的“保护”,心下权衡,终于也低声道:“若是只公示大项……且经执事会审定后再公示……倒也不是完全不能操作。”
形势开始向明澈倾斜。
慧明目光阴沉地扫过众人,知道在“财务公开”这一条上,自己已难以强行阻止。他深吸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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