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汉津，清晨的阳光是最好看的，像是一盆金色的水从窗户外泼进来，在木头课桌上，灰色的水磨石地板上，全都留下一层温暖的黄。
沐绒棉的笔迹很好看，算不上风骨，是那种规规矩矩的字迹，她低着头，发丝沿着耳朵的弧度下坠，正当要解开最后一道奥数题，陈君林风风火火地推门进来。
“棉棉。”
“嗯。”
沐绒棉没有抬头。
省里每年会举办奥数联赛，如果得奖能够在高考自主招生中获得加分资格，沐绒棉上半年在汉津市举办的预赛中名次不错，学校推选她作为代表参加，这些天她只要闲下来都会闷头刷题。
陈君林已经习惯了沐绒棉心无旁骛的学习状态，放下书包，她坐在沐绒棉旁边，“你知道我刚才遇到谁了吗？”
“不知道。”
沐绒棉终于伸手将碎发撩到耳朵后，“刚刚王凯过来说杂物不能堆在走廊里，我帮你收拾了一部分，桌肚里的没动，其余的都放在外面的柜子里了。”
王凯是班里的卫生委员，这些天学校搞了个优秀班级评选，干净整洁是评选的重点指标。
“就他每天最闲，”本来就是些写完的课后作业，陈君林也没太放在心上，“今天放学我哥来接我，到时候让他拿去废品站卖了。”
“不过棉棉，”陈君林整个人都贴在沐绒棉的手臂上，“你真的不好奇刚才是谁的我吗？”
陈君林眼底的八卦意味太浓，不等沐绒棉猜出来，她就主动公布了答案。
“是段星洄，他今天早上特意为了你等在校门口哦。”
沐绒棉没料到会在陈君林这里听到这个名字，解题的速度都慢了下去。
“他来做什么？”
说实话，陈君林也没弄懂段星洄找她的目的。
他好像很着急，先是问了棉棉最近身边出现过什么奇怪的人，又问她未来是不是有出国的计划，整个人看起来有些神神叨叨的。
“可能是关心你吧。”陈君林扣了扣后脑勺。
她本就是咋呼又大条的性格，将段星洄的那些异样抛在脑后，陈君林贴近沐绒棉小声道。
“昨天放学之后我可是看到了，你和段秉衡在椿荷西餐厅。”陈君林挤眉弄眼，“看来是有情况啊，赶紧如实招来，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躲开陈君林伸过来作怪的手，已经没有解题头绪的沐绒棉合上习题册。
“我跟他不熟，只是打工的时候碰巧遇到了，而且当时段星洄也在。”
“这样啊。”
沐绒棉的回答太过坦然，没有丝毫暧昧的娇羞，陈君林心里因为八卦燃起的熊熊烈火也顿时暗淡了下去。
“我还以为你跟段秉衡之间有啥关系呢，段秉衡，那可是段秉衡。”
即使私下对段秉衡抢了棉棉第一名的位置心存不满，但对上段秉衡那张天人公愤的脸，陈君林不觉得会有人能够不心动。
从书包里拿出课本，陈君林将折起来的书皮抚平，“不过我最近听华新的人说，段秉衡好像有女朋友了。”
“好像是前些天他们举办年级大会的时候爆出来的，好多人都知道了，现在他们华新的人全都在猜段秉衡的神秘女友到底是谁。”
“不过这谁不好奇，”陈君林还在自顾自地絮絮叨叨，“能把段秉衡这号人物拿下，那个女生该有多强。”
沐绒棉拿书的手顿了一下，眼前突然浮现出段星洄的那句——
“是他先追的你，是他把你从那条康庄大道上拉了下来，他保证会爱护你一辈子，你很好，是他没做到。”
鎏金璀璨的秋日夕阳下，少年的眼睛像是燃起了一团永远都燃烧不灭的火。
下一秒，沐绒棉神色如常地将习题册放回原本的位置。
果然她最近做题还是懈怠了，待会再去找老师要套黄冈密卷好了。
“我去趟老师的办公室。”
“又去找傅老师？”陈君林问。
“嗯，”沐绒棉已经拿起了本子和笔，“昨天数学联赛的正式通知下来了，我想拿一份来先看看。”
陈君林比了个OK的手势，等沐绒棉走后，她照例从桌肚里拿出下节课要用的笔记本。
没有碰到熟悉的触感，却摸到了一张有些厚度的纸。
哼着歌，陈君林将东西拿出来，才发现是一个最寻常不过的老式信封。
土黄色的信封表面没有邮戳邮票，甚至连任何字迹都没有，封口的位置只是简单折了起来，露出内里依稀可见的信纸。
“什么东西？”
陈君林不明所以，拆开信封，却在看清纸上的文字后瞬间变了神色。
猛地合上信纸，陈君林转过身：“刚才还有人来过我的位置吗？”
卫生委员王凯刚倒完垃圾桶回来，皱眉道：“什么玩意？”
“我问你有没有人！”陈君林几乎是吼出来。
“没有，”王凯被她这副模样吓了一跳，“靠，有毛病吧。”
陈君林已经转过身，攥着皱皱巴巴的信封，指尖都在发抖，她却没有勇气将信纸重新拿出来再看一遍。
恐惧像是无形的手，勒紧了她的脖子，她不敢求助也不能呼吸，只能眼睁睁地感受到身体里的氧气越来越少，浮现的怪诞黑斑像是要将她吞噬的扭曲黑洞。
明明阳光依旧喧闹地泼洒在教室的每个角落，陈君林却觉得冷，冷到牙齿都在打颤。
直到不知是谁喊了句，“老师来了。”
陈君林才猛地回神。
“我还没走到楼梯口就听到咱班的声音，”
三中实验班的班主任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她去年才被评为特级教师，每次生气的时候，尖细的嗓音就像是往学生耳朵里塞了一千根针。
“你们看看哪个班像你们，要是不想读书，趁早给我收拾东西滚回去，别一颗老鼠屎毁了整锅粥。”
“还有，最近有任课老师反应咱班外面的螺丝生锈了，靠窗的同学都注意点……”
老师在讲台上一刻不停地强调着纪律，陈君林却像是终于有了足够喘息的机会。
低下头，透过手臂与课桌围出那一小方缝隙，她绷直着脖子再次看向那张信纸。
少女娟秀的字迹像是灵动翩飞的蝶。
在看清纸上某个熟悉的名字时，陈君林将信封与信纸揉成一团，猛地塞进书包。
就仿佛一切，什么都没发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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