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临渊朝她逼近一步。
“那日在山中,你亦是这般巧言善辩。”
他将她困在门前,中间只隔一盏快要烧尽的灯。
“时至今日,你也没说实话。”
“公子,要我说什么实话?”
沈昭的衣料紧贴在冰凉门板上,手腕上还残留着方才江临渊留下的烫意。
“那日你在山中,究竟听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
“那日我在山中,因霜重砖滑,不慎跌了一跤,而后,”她顿了顿,“无缘无故,便被公子追杀。”
他大约是没信,将提灯搁置在地上,又往前逼近些许。
以至于沈昭不得不将手收到身后,抵住门板。
“公子即是再问千百遍,我也是这般回答。我当真没听见什么,亦没看见什么。”
“你可知,”他垂眸看着她的面容,“什么人才最可信?”
“什么人?”
他理了理衣袍,随即落下两个字。
“死人。”
她杏眸睁大:“公子分明说过,不会杀我。”
“可这个地方,属实适合杀人。”
他轻描淡写地向四周望了望。
“你说,荒山野岭,弃置屋舍,擒获逃犯。”
他轻轻一笑,复又重新看向她的眸:“会有什么结果?”
屋内分明无风,可沈昭觉得有一道寒气向她身上袭来。
“即是如此……也当送交官府,公子这般,是滥用私……”
一句话被堵在喉咙里,江临渊已抬指捏住了她的下巴。
“若是我杀了你,当厚葬。”
他的声音里像凝了寒霜:“我的罪,一桩一桩,你尽可向阎君去诉。”
凉意沁人,衬得她急促的呼吸有些发烫。
他的手加重了力道,手背压在她的脖颈处。
若当真使力,便会致命。
“公子大可不必费这番力气。”她微微喘气。
“何意?”他问。
沈昭仰着头,余光却落在地上的灯盏处。
灯盏中的烛火终于支撑不住,快要燃至尽头。
她瞟着那簇火,正在心中默默数着数。
一、二、三……
一边默记,一边开口。
“我被侮私奔,公子定然知晓,如今京中都是如何论我的。若此罪不解,公子不杀我,往后,也有流言杀我。”
她看见江临渊的眉头似乎微蹙了一下,随即在他的手指上,感觉到一丝迟疑。
“而之所以有这般传言,是因为公子将我囚在了别院。是以,流言杀我,亦是公子杀我。”
她转而去看地上的微光,继续道。
“如此,还不用公子亲自动手。”
江临渊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
她呈出了这般完备的借口,是在求他饶命,却也是在怪他。
可这完全与他的初衷背道而驰。
他杀不了她,如今那番话,从来都只是想逼出她眼中的怯意。
可他凝视她的眼,其中有哀伤,有失落,却不再像初遇时那般惧怕。
望得久了,他竟在她的眸中,看出几分对眼前人的失望来。
不知何故,他忽然觉得有些心痛。
沈昭见他半晌不语,手微微离开门板,往身后缩了回去。
她看见淡淡的光在他深邃的眉眼间流动,一时辨不出情绪。
但他此时到底是什么心情,她也并不想追究,如今她只凝神在等一件事。
七、八、九……
她的手在背后攥着。
快了。
烛火至颓势,终于“啪嗒”一声。
光灭了。
沈昭惊呼一声,撞到了江临渊的腿,忽然打了个踉跄,扑向江临渊怀中。
襟袖翻动,刹时间香气满室。
香粉织成了网,向江临渊拢去。
自她重新踏进卧房起,她便在等着烛火燃尽的一刻。
她在袖中藏了两个香囊,方才递给江临渊的,是她寻常用的那个。
失去提灯之时,她忽然意识到江临渊在黑暗之中没有她自如。因此,若想要与他周旋,只有光灭了,她才有可乘之机。
果然见江临渊的手指按在太阳穴上,阖了阖眼皮。
“公子……”沈昭手撑在他手臂上,想借力从他怀中直起身,去看他眸里的神情。
却忽有一只手按住她的腰,她本就不曾站稳,被力道一按,几乎贴在江临渊怀里。
她听见头顶的呼吸有些急促。
一声一声。
在昏暗里起伏着。
她微微放下心来。
香粉应当是起效了。江临渊如今定是因闻了香粉而眩晕起来,运力抵抗,调整呼吸。
再过片刻,便会沉沉睡去。
妥当。
——唯一不妥当的,是她现今被按在江临渊怀中,微微屈了身子,脸颊恰好贴在他的胸口处。
触感坚硬,像紧紧贴着一块冰石。
罢了。
她默默地想。
她忍上一忍,待他被睡意席卷,她自可从他手下逃脱。
一切便会重新妥当起来。
可头顶的呼吸却愈加快了。
像水一般,逼在狭窄的卧房内,一层漫过一层,几乎要将她包裹起来。
“公子可还好吗?”
沈昭终于觉出几分异常,不同于方才的故意试探,这一声是实打实的问询。
江临渊没答话。
她感觉他的胸口愈发烫起来,那盏灯中的火似乎尽数在这块冰石之上点燃,温热涌到她的耳廓上,又一点一点向她面颊上烫去。
“公子?”
她又唤了一声,这回用了力气,想从他的压制里抬起头来。
这一声“公子”似乎唤醒了他,江临渊的手猛然捏在她的后颈上,迫使她抬眸对上他的眼。
“你唤我什么?”
他忽然问,声音竟喑哑的厉害。
后颈处传来滚烫,热浪惊得她微颤。
“公子。”沈昭被他眼中的幽火吓了一跳,却还是依言答道。
他竟逼得更近,眸中的火几乎要烧到她身上。
“再唤一声。”
他低声道。
这遍沈昭没再依他,瞪大了一双杏眸,正定定地望着他。
他感觉到她这一刻的犹豫,放在她后颈的手忽然轻轻抚了抚,似是一种安慰。
“是不是,有些害怕?”
他问。
他这副模样,她属实是有些害怕。
沈昭点点头。
突然又意识到他此时应当看不真切,忙补了一声:“是。”
可江临渊莫名俯下身去,似乎在寻那盏早已熄灭的灯。
“灭了灯,”他低沉的音调混着曼陀罗香,让人有些眩晕,“便不必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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