彻骨的痛几乎要将心撕碎。
手中被塞入一物,阿琼低头,是景天坠。
阿荼唇语:娘子,快走。
泪模糊了天地,阿琼握住景天坠,也死死握住了她的手。
一把抱住她,跌倒,爬起,又跌倒,死也不松手。
高台之上,帝王冷眼旁观,一旁的少年郎君遥遥看着台下,袖中手攥成了拳。
直到禁军围拢,拦住了百姓,才稍稍松开。
日出,日盛,再渐渐被乌云遮住,狂风骤起,荒凉满城。
阿琼抱着阿荼,跌跌撞撞不知走出去多远,不知求了多少人,可就算在医馆门前,也无人会管,无人敢管。
愤慨极端者有,可满城最多的,是为求自保、冷眼旁观的百姓,同情的眼神落在身上,可待她去寻时,都会远远躲开。
无一例外。
天色渐暗,大雨倾盆。
她跌倒在泥泞里,用自己的身体护着阿荼。
手上的触感,凉得好像将她的心都冻住了,麻木到极致,泛不出钝痛。
瓢泼大雨将一切血污洗净,露出单纯的、惨淡的白。
她捧着阿荼的脸,泪流到干涸,身子无力得,连她的名字都唤不出来。
……
“阿荼,什么,是死呢?”
曾经年幼时,她指着书上的字,懵懂地问。
阿荼眉眼温柔,小心揽着她,捏捏她的脸蛋。
手语缓慢、珍重,【死呢,便是归去,便是回家,是去了来时的地方。】
【若往后有一日,奴婢死了,娘子不要伤心,因为啊,奴婢终于得偿所愿,再见阿爹阿娘、大兄二姊,一家团圆。】
年幼的她不懂阿荼眼中的泪光,只觉得听上去有些美好,又有些悲伤。
手抱住阿荼,软语认真,“那阿荼一定要带上我,我只想和阿荼一起。”
阿荼笑了,【娘子莫要如此说,世上还有许多美景,往后还会遇到许多值得留恋的人与事,奴婢还想着,让娘子代奴婢去瞧瞧呢……】
【……若有一日,娘子得以路过镜星湖,便将奴婢和家人葬在那里……那是,奴婢的家乡。】
【如此,便也算是,落叶归根,一家团圆。】
她伸出手,够着给阿荼擦眼泪,“阿荼不哭,我会记得,不会忘的。”
小小的人儿道着稚嫩的承诺,却郑重得,如同指天起誓。
阿荼说的话,她都会记得,她想阿荼,永远,开开心心的。
……
阿荼,我会记得……可是,我是不是,要永远失去你了。
你再不会回来了,是不是……
嫁衣破败,淖入尘泥,阿琼稍有力气,便又背起阿荼,一直一直走。
夜色如墨,灯火阑珊,雨不眠不休,冲刷苍穹大地,淹没往日所有欢声笑语。
雷鸣如电穿梭,偶尔击入大地,胜如白昼。
阿琼停住步伐,一点点,抬眸。
黑衣罩面,雨顺着横刀滴下,似流不尽的血。
回头,身后也有。转眼间,十数人从夜色涌出,自房梁而下,自院墙另一头跳出,鬼魅般将她团团围住。
长靴溅起泥水,一步一步,向她逼近。
他们口中机械地说着什么话,阿琼听不甚清,似乎是谴责谩骂,似乎在说,她本就该死,早便该死。
仇恨的目光沁血,挖骨吞肉。
阿琼退无可退,世界喧嚣,可这一刻,她抱着阿荼,心却渐渐地,无比宁静。
沉至湖底之时,有一种归去的温暖。
她忽然,便能理解从前阿荼说的话了。
缓缓矮下身子,小心翼翼坐在地上,抱好阿荼。
身子透支到了极限,眼前的一切都在扭曲旋转,她怕自己无意识倒下时,会摔到阿荼。
……何必,这么多人呢。
阿琼艰难地想。
不需这么多人的,此刻哪怕只是个孩童,动了念头,也能轻易将她杀死。
一圈围拢,似高墙从天压下,她看清了他们的衣衫。
是黑色的,上好的绸缎。
衣摆内里的刺绣若隐若现,图案玄妙,似是某种图腾,阿琼分明从未见过,却没由来觉得熟悉。
下一刻,冰凉的刀锋压上细颈,血成线流下,被雨水晕开、弥漫,化作几缕粉红,没入凌乱残破的嫁衣。
阿琼仰起头,看着那双仇恨的眼。
哪怕此刻,她的眼眸依旧澄澈如初。
无慌乱,无怨怼,无恐惧,没有一切负面的情绪,只是单纯地看着,不偏不移。
屠者的刀,就被这样的眼神定住,仿佛一泓清泉流入心脉,涤净蒙心的血污。
天地至喧至静,阿琼弯起唇角,缓缓闭上眼眸,引颈待戮。
屠刀高高扬起,杀手从来冰冷的眼眸中,不知为何,隐约透出几分哀凉。
但拿刀的手,无一丝迟疑。
也不该迟疑。
下一刻,刀狠狠挥下,劈裂风雨。
“噔——”
一声爆裂般的铮鸣,紧接着几声闷哼,周围被挡住的天,似乎亮了。
.
阿琼睁开眼眸,闪电巨蛇一般自天空蜿蜒而下,明亮的紫笼罩了半边天。
光盛如昼,撼然浩大。
可在阿琼眼中,在她看到的那一人身前,哪怕这般震撼的天地怒号,也成了不起眼的陪衬。
街巷尽头,一人高大宏雅,长身踏破风雨荒夜,提灯执伞而来。
玉白僧袍不染尘埃,容色玉曜,光晕凝照下,仿若天神降世。
宝相庄严,满目慈悲。
他缓步行至近前,以单掌行僧礼,口中念了句佛号,淡然宏雅。
“众生皆苦,施主,当怀慈悲之心。”
话音未落,屠刀接连落地,几名黑衣人匆忙爬起,躬身行礼,再无半分不敬。
“相曜大师。”
……相曜大师,来者,是,圣僧相曜?
阿琼忆起不知从何处看到的话。
大师,佛的十大通号之一,世间之人,不成佛者不能称大师。
唯一的例外,便是天生佛子,九宗圣僧。
圣僧位比帝王,世间唯有一人,名唤,
相曜。
……
身堕泥淖之人,仰起头时,如攀浮木,如见归途。
黑衣人拾刀离开,天地之间,只余他们二人。
檀木佛珠绕在刚劲的手腕,大掌无痕,缓缓向她伸来。
“施主。”
她怔怔看着他,看他那双装着整个天下的佛眸,看他轻弯的唇角,看他神情中若有似无的,怜惜。
或亦可称之为,悲悯。
手伸入他的大掌,被紧紧握住,暖意浸到心底,漫开莫名而沉重的酸楚。
“圣僧。”
她哑着嗓音,几乎只发出了气声。
大掌温和有力,将她拉起,鲜红的嫁衣义无反顾地扑向僧袍,破败糜艳的色彩染上佛光,柔顺相贴,落下几分安宁。
如雏鸟归巢。
分明初见,竟似……
重逢。
圣僧眸光如微凉的暮雨,落在她单薄的身躯。
“施主可还能走?”
阿琼惊醒一般,松开他的手,后退一步。
不该这般近的,也,怕自己脏了他的僧袍。
倏然,虚弱藤蔓一样缠上四肢,耳边炸开嗡鸣,视野顷刻间被夜色吞没。
很短暂,再回神时,他的臂弯托着她。她湿透的长发落下来,在僧袍黏出道道湿漉的痕迹。
相曜言语间多了几分温和,“施主莫要逞强,不然,贫僧便算白救了。”
阿琼抬眼,“圣僧,为何救我?”
那么多人都希望她死,觉得她本就该死,连她自己,都要放弃自己了……
相曜莞尔,“施主,不想活吗?”
话音刚落,豆大的泪滴从明眸中涌出,砸在僧袍,像一朵朵盛开的花。
她想,她想的。
可,她想阿荼也好好的啊……
阿琼被他扶着,似随时都会被风折断的弱柳,反握住他的手臂,便要跪下去。
相曜止住,“有话直说便是。”
阿琼像溺水之人抓着最后一根求生稻草,话语散乱地乞求:“求圣僧,求圣僧看看阿荼,救救她好不好,只要能救她,让我做什么都好,求圣僧……”
相曜眸色微凝,良久,叹道:“生死有命,施主,莫要强求。”
阿琼的眼眸一瞬暗了。
……早该知道的,只是看到他,便不知为何有了一丝希望,希望是自己的感知错了,希望他救了她,便也能救阿荼。
可……终究,不行的,人,又如何能起死回生呢。
她艰难到阿荼身边,抱着阿荼,护着阿荼,竭尽全力地膝行,弯下身子。
惨白的面色,没有比她怀中之人好上多少。
却倔强地,摇摇欲坠地支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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