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亥时初刻。
城南悦来茶馆早已打烊,后巷隐在浓稠的夜色里,只有檐角几盏气死风灯在寒风中摇晃,投下鬼魅般的光影。
萧翊独自站在巷口。
他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靛蓝布袍,脸上粘着蜡黄的假皮和那两撇可笑的八字胡,指尖在袖中无意识地捻着一枚温润的羊脂玉扳指——那是今日出门前,夏清圆悄悄塞进他掌心的。
“带着这个,”她那时垂着眼睫,笑盈盈:“我爹说……玉能辟邪。”
萧翊当时没应声,只是将那枚还带着她体温的扳指套在了小指上。
此刻,扳指内侧精细雕刻的缠枝莲纹抵着指腹,传来细微的、安定的触感。
“宋公子来得准时。”
阴影里踱出一个人,正是三日前那个头戴瓜皮帽的掮客。他今夜换了身深褐色绸缎袄子,脸上堆着比那日更殷勤三分的笑,眼睛却像钩子似的在萧翊身上刮过。
“钱备好了?”
萧翊从怀中取出一张银票——五百两面额,通宝钱庄的印鉴在昏黄灯光下泛着冷光。
掮客眼中贪婪一闪而过,却按住银票没接,反而侧身让出身后一人:“宋公子爽快。只是规矩如此,须得先见过引荐人。”
有人从更深的阴影里走出来——
四十上下,面容清癯,穿着半新不旧的藏青直裰,手里握着卷书,倒真有几分清客幕僚的模样。
他上下打量萧翊,眼神里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你就是夏大人在扬州老家的表侄婿?”
萧翊垂眼,姿态放得很低:“正是。晚生宋逍,久仰曹尚书,特来求个机缘。”
“机缘……”幕僚轻哼一声,接过银票对着灯光验看,确认无误后才慢条斯理道,“尚书大人日理万机,寻常人自然见不着。不过你既是夏大人亲戚,又诚心至此……也罢。”
他从袖中取出一封未曾署名的信函:“三日后,持此信去礼部衙门外巷‘翰墨斋’,自有人接应。届时会安排你拜见尚书大人门下一位管事,若文章尚可,或能得几句指点。”
话说得含糊,意思却明白——五百两,只够买一个见管事的机会。
萧翊心中冷笑,面上却做出感激神色,正要伸手接信——
“且慢。”
幕僚忽然将信往回一收,目光锐利如刀:“宋公子,有句话得说在前头。此事关乎尚书清誉,若他日有人问起……”
“晚生明白。”萧翊接口,“银钱是资助同乡学子的义捐,信件是请教经义的拜帖,绝无他意。”
幕僚满意颔首,将信递出。
就在萧翊指尖即将触到信笺的刹那——
“抓贼啊——!”
一声凄厉的尖叫毫无征兆地从不远处的巷口炸开!
紧接着是凌乱的脚步声、女子的哭喊、男人的怒骂,混杂着瓷器碎裂的刺耳声响,像一盆滚油泼进了死寂的夜。
萧翊猛地回头。
这不是他们约定的信号!
他猛地转头看向掮客和幕僚,却见两人脸上非但没有惊慌,反而露出一种早有预料的、阴冷的笑意。
“看来今夜不太平啊,宋公子。”幕僚慢悠悠将信收回袖中,声音陡然转厉,“来人!”
话音未落,巷子两侧低矮的院墙后,“呼啦啦”跃出十余名黑衣劲装的汉子!
这些人动作迅捷、步伐统一,腰间佩刀虽未出鞘,但那股子肃杀之气绝非寻常地痞——是训练有素的府兵!
“你们……”萧翊后退半步,背脊抵上冰冷的砖墙。
“我们?”掮客嗤笑,脸上的谄媚尽数褪去,只剩赤裸的恶意,“宋逍,你真当五百两就能买通曹尚书?实话告诉你——今夜这事,本就不是为你准备的。”
他上前一步,压低声音,每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
“要怪,就怪你那位好亲戚夏翀。一个六品修撰,也敢在朝堂上跟曹尚书叫板?既然他想要清名,曹尚书就送他一份大礼。”
幕僚冷冷接口:“衙门巡夜,正好遇见了夏大人的亲戚行贿,人赃并获。”
他盯着萧翊,一字一顿:“阅卷官夏翀,暗中授意亲属笼络学子、结党营私,更甚,欲行舞弊之实!”
原来如此。
萧翊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中最后一点温度也消散殆尽。
好一场局中局。
借他这个“夏家姻亲”,将脏水泼到夏翀身上。
只要今夜坐实了“行贿未遂”,明日朝堂上,曹扣军便能以“大义灭亲”的姿态,反手将夏翀钉死在耻辱柱上。
而真正的交易?那封永远送不到他手里的信,那五百两来路不明的银票——都将是铁证。
“时间差不多了。”幕僚看了眼天色,“宋公子,委屈你……”
“等一等。”萧翊忽然开口。
声音不高,甚至还有些沙哑,却像一道冰凌划过夜色,让正要上前拿人的私兵动作一顿。
他缓缓站直身体。
巷口那场“意外骚乱”还在继续,可萧翊却像完全听不见,只是抬手,用指尖轻轻捻住脸颊边缘——
“刺啦。”
一声极轻微的、皮革撕裂的声响。
蜡黄的假皮被缓缓揭开一角,露出底下真实的肤色。
然后是另一角,再一角……最后是那两撇滑稽的八字胡,被轻轻扯下,随手丢在青石板地上。
私兵们愣住了。
掮客和幕僚也愣住了。
他们眼睁睁看着眼前这个穷酸书生,一点点褪去伪装。
方才还带着讨好神色的脸上,此刻却沉静冷峻。目光扫过来时,竟让久经场面的幕僚心头莫名一寒。
“你……”幕僚喉结滚动,下意识后退半步,“你究竟是什么人?”
萧翊没答。
他拿出藏在手心的竹哨,缓缓抵在唇边——
“咻——!”
一声清越悠长的哨音,骤然撕裂夜空!
巷口那场“意外骚乱”的声音越来越弱。
女子的尖叫停了,男人的怒骂没了,瓷器碎裂声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死一般的寂静。
然后——
“踏、踏、踏……”
整齐、沉重、富有节奏的脚步声,从巷口方向传来。
那不是几个人,也不是十几个人——是数十人人,手里举着熊熊燃烧的火把,沉默而坚定地涌进这条狭窄的后巷!
火光照亮了一张张年轻而激愤的脸。
邓书满走在最前,手里高举着一卷写满字的宣纸,那是他熬了三个通宵写就的、痛陈科场积弊的檄文。
刑录跟在他身侧,手里紧握着那份从江陵带来的、按满血手印的万民书。
韩孝闻、还有白日里在书院慷慨陈词的数十名学子……他们全都来了。火把在寒风中猎猎作响,将整条巷子照得亮如白昼。
“你、你们……”掮客脸色惨白,声音发颤,“你们想造反吗?!”
“造反?”邓书满上前一步,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我们是要明考纪!除奸佞!”
他猛地展开手中檄文,就着火光高声诵读:
“夫科举者,国家抡才大典,士子晋身之阶!然今有宵小,假行卷之名,行买卖之实;借座师之谊,结朋党之私!寒窗十载,不抵白银五百;文章锦绣,难敌权贵一言!此风不除,科场何清?此弊不革,朝堂何宁?!”
每念一句,身后学子便齐声应和:“此风不除,科场何清!此弊不革,朝堂何宁!”
声浪如潮,震得屋檐积雪簌簌落下。
幕僚终于意识到大事不妙,厉声喝道:“拦住他们!快去禀报——”
话音未落。
巷子另一端,传来更加沉重、更加整齐、更加令人心悸的声音。
那是铁甲摩擦的铿锵声,是军靴踏地的闷响,是百战之师独有的肃杀之气。
一道魁梧如山的身影,出现在巷口。
火光映亮他漆黑的铠甲,映亮他腰间那柄出鞘半寸、寒光凛冽的佩刀,更映亮他那张虬髯怒张、不怒自威的脸——
禁军统领,赵羯。
他身后,是两列沉默如铁的禁军精锐。玄甲在火光下泛着幽冷的光,每一步踏下,青石板都仿佛在震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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