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树林延绵起伏,残枝虬劲,沈令言和鬼王飞身穿过,抵至死水河畔。
却见绒绒蜷缩在地,旁侧一个亡魂面如金纸,面上一道可怖伤疤擦颧骨而过,他自唇边放下吹魂笛,挑衅地把在手中轻晃,细小眼睛露出阴鸷一笑,似是终于等到了二人。
“找死!”
萧长仪煞气凝于掌中,破空挥去,亡魂飞身落入对岸浓雾中,死水河面波纹荡起,轰鸣一声,掀起层层水花,烟雾弥漫。
他飞身凌空,驻足于河面上,望着对岸笼在一片白茫茫中,虚实不辨,微皱眉头。
“绒绒!”
沈令言追至河畔,绒绒四肢瘫软地趴在岸边,往日白白软软的一团如今尽是血污,兔眼闭阖,魂体奄奄一息,隐隐有魂飞魄散的征兆。
她蹲下身,欲将绒绒捧起,却小心翼翼不敢触碰,柔声唤了几遍未得回应后,她未抬眸,嗓音冷若冰霜:“画魂笔,还我。”
“没用的。”
鬼王收回目光,走近沈令言:“兔子是灵物,不是那些怨魂。你的画魂笔对它无用。”
他亦蹲下身审视,修长的手指轻触白兔魂体,指腹探向伤口:“是怨魂将它打伤了,如今魂飞魄散在即。”
沈令言眸光凝沉:“有何办法可以救它?”
“为何要救它?”
鬼王站起身,漠然应道:
“我与它非亲非故,它魂飞魄散干我何事?更何况,这只兔子躲在你身后可没少做坏事。”
他一记冷眼睇过来,“若它不与你串通一气,衔走吹魂笛,本不至于摊上这桩事。如此说来,算是自食其果。”
沈令言缄默不语,眼皮轻颤,瞬息后抬眸看向萧长仪:
“先前夺吹魂笛一事,是我做的不对。”
她仍蹲身于白兔前,轻轻抚摸耷拉在地的长耳,嗓音尤为喑哑:“还请鬼王告诉我,如何才能救它?”
萧长仪未应。
“你失了吹魂笛,怨魂难以驱遣,定要寻回,明知夺笛之人,你却凝步不追,定是对岸有可怖之处。”
沈令言看向萧长仪,眸子淡然:
“救它,我助你夺回吹魂笛。”
“你在威胁我?”
萧长仪侧身回眸,颌骨轮廓凌厉,半边面具透着泠泠寒芒。
“我在求你。”
沈令言仰首与他遥遥相视。
黯淡魂火照耀下,她薄肩挺立,阴风吹着鬓边嵌着的那朵素白绒花簌簌摇晃,挽着乌发的竹簪发出暗绿色的冷光。
萧长仪负手而立,良久才道:“好。”
只见他数步走近,弯下腰身,沈令言被一团暗影笼住,仰首投去盈盈对视,呼吸一滞,身形尤镇定自若。
“借簪子一用。”
萧长仪抽出那根竹簪,沈令言乌发如瀑而下,全数披在胸前,卷翘的睫羽垂下,微不可查颤动着。
只见萧长仪蹲在绒绒跟前,将衣襟解开,露出胸前的薄肌来,忽而手执竹簪扎进他的心口,鲜血冒出,淋漓而下。
沈令言:“你这是……?”
他手捧殷血灌入绒绒唇中,掌间运力,在白兔的四肢百骸拂过,绒绒兔唇染成赤色,在尽数将鬼王的血吸收后显出本色。
萧长仪揽起衣袍,复又不紧不慢束好。
沈令言垂下眼帘,指向他的心口:“你的伤?”
他散漫的口吻如旧:“只不过一些魂血罢了,不是什么问题。”
绒绒魂体上的血污变淡,渐渐化为乌有,露出旧日白洁柔软的皮毛来。
*
“绒绒”
绒绒眼皮微动,似有醒来迹象,沈令言又唤了两声,白兔才缓缓睁眼,看到她后,兔眼委屈巴巴地回应了声:“言,言。”
兔眼流转,留意到沈令言身侧后首的鬼王,正慢条斯理擦着血簪,兔瞳放大,猛地一个鲤鱼打挺,将兔头扎进沈令言的怀中,“他?”
“哼”,萧长仪轻声冷笑,幽幽出声:“小兔子,如今你与我订了灵契,你现下是我的灵物,应当唤我一声,‘主、人’。”
“灵契?”沈令言抚摸着白兔脊背,指尖缓缓滑过毛发安抚着它。
绒绒从沈令言怀中探出头:“我们灵物的灵契,不应以魂体的心头血饲养吗?”
“你倒是聪明,堪堪可做我的灵物。”
沈令言:“的确是鬼王以心头血救下的你。”
“小兔子,叫声主人听听?”萧长仪扬眉,嘴角勾勒出一丝玩味的弧度。
绒绒睁着圆溜溜的兔眼,忽而认命似的又钻入沈令言怀中,闷闷出声:“主人。”
萧长仪得逞的笑了笑。
忽而一阵笛声从对岸远远飘来,河畔魂火剧烈涌动,萧长仪神色微变:“不好。”
只见对岸白雾越来越浓,沈令言轻问:“对岸究竟是何地?”
萧长仪将竹簪隐在袖底,鹤立河畔,眉头紧锁:“幻境。”
“幻境?”
“这片天地,以死水河为界,分为怨境和幻境。”
“冤魂怨气大,不下黄泉,皆入怨境。停留此间,冤若不解,只能徒增怨气,戾化成魔,若无画魂师助其解脱,只余魂飞魄散。”
“而对岸幻境,常年白雾笼罩,其间有离魂阵,传言以亡魂生前经历为幻,魂魄若落于离魂阵阵眼,将循历前世,形如魂飞魄散。”
“传言?”
萧长仪:“从无破阵眼而出者,故为传言。”
沈令言神思猜疑:“那个怨魂故意落入对岸,是为诱我们入幻境离魂阵?”
萧长仪颌首。
笛声如缕,死水河上的数点魂火起起浮浮,开始纷纷往对岸飘去。
沈令言不解:“这些魂火为何均飞向幻境?”
萧长仪:“吹魂笛本就可驱怨魂,如今他以笛声诱魂火入离魂阵,以此困住怨境亡魂。”
绒绒窝在沈令言怀中,含着愧意低语:“是我没守住吹魂笛。”
沈令言抚摸着绒绒,目光看向漫天飞向对岸的魂火隐隐担忧,语气中无半分犹疑:
“事不宜迟,我们同去对岸,取回吹魂笛。”
萧长仪身形未动,神色晦暗不明,“幻境离魂阵,是亡魂前世之境,以幻乱真,你虽是生魂,若不慎落入离魂阵中,失去性命,便会成为真正的幽魂,与我们这些已死之人无异,沈姑娘真当要去?”
沈令言眸光沉寂,喉间发涩:“我阿爹已魂飞魄散,本就事迟。如今若再晚些,这些魂火都落入离魂阵,再无出路。”
“我不愿他们如此。”
“言言”,绒绒雪白爪子紧紧抱住沈令言手腕。
“沈令言”,萧长仪抿唇看向她,俩人视线交汇。
他自怀中取出那本墨册,翻至记载有沈律的那页:“我骗了你。”
“沈律其实已入轮回,先前不过是我的障眼法罢了。”
沈令言目光落定在“轮回”二字,良久未动。
“你如今不必……”
“如此再好不过了。”她抬眸嫣然一笑,眼眶却微微发红,“走吧,萧长仪,你已告知我父踪迹,我理应还你吹魂笛。”
“可对岸浓雾弥漫,你若真受伤怎么办?”绒绒担忧出声。
“既有死魂与灵物的灵契,便有死魂与生魂的血契。”萧长仪沉稳出声,仿若深潭。
“血契?”
萧长仪自袖中抽出她的画魂笔,毫尖仍有扫过她颈侧的血迹,他反扣画魂笔,再扫心口衣襟濡湿处,缓缓开口:
“魂体相绑,若一方有事,另一方可感。”
他将画魂笔递给她,眼皮轻掀,“自乾入坤,先巽后离。”
沈令言一怔,提笔而写,符印落成之际,似有一道血线自笔尖而出,两头分别没入沈令言和萧长仪的心口。
“血契已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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