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刚过,太子妃卫姝便在宫人的簇拥下,来到了东宫一隅的濯桃苑。
因宋盈玉正坐小月子,濯桃苑内室门窗紧闭,空气沉闷,含着淡淡的血腥气,算不得好闻。
随行的一位嬷嬷皱了皱眉,担心这味道冲撞太子妃的贵体。然而卫姝却毫不介意,掀开床帐亲密地坐到宋盈玉身边,美目端详着宋盈玉枯槁的容颜、羸弱的身躯,慢慢变红。
“妹妹这一日日地消沉下去,可怎生是好?回头我怎么与殿下交代?”卫姝拿帕子抹着眼睛。
宋盈玉安静地半卧在床榻,小脸陷在红色的迎枕里,更显苍白。她清减了不少,便显得杏眸更大,只是里面没有一丝神采。
宋盈玉不是不知礼数的人,太子妃前来探望,她是该还礼并表示感激的。只是她太累了,累得连脑子都不想转动分毫,只轻轻看了一眼卫姝,便沉默地挪开了视线。
好在卫姝雍容而仁慈,十分理解,百般体恤。
“陛下病了,好几日都不见痊愈,殿下身为储君,少不得忙碌,否则他一定会来照看妹妹的。”
“都大半个月了,妹妹恶露怎还未尽?是不是那胡太医不尽心?明日我再另带一位老太医来,好好给妹妹治治。”
“花园里的金桂开了,待妹妹养好身体,挑一个暖和的晴日,姐姐带你去看。要多出去走走,补补精气神……”
卫姝又说了些什么,宋盈玉好似在听,又好像没有。她只觉得思绪空茫,又有些飘忽,恍惚想到了镇国公府的桃花、娘亲的笑骂,和兄长带她喝过的酒。
但这么出神下去总归不好,毕竟对方是尊贵的太子妃,而她只是一个良娣而已。镇国公府倒了,她身后早已无人,沈旻又是那么宠爱他的正妃,她得罪不起卫姝。
宋盈玉看向卫姝,艰难地扯起没有血色的唇,嗓音因为太久没有开口而显得沙哑,“……多谢姐姐。”
卫姝带着一众仆人又离开了,濯桃苑重归寂静,只余下一点雪松的香味——那是沈旻最喜欢的香,出现在太子妃身上,也不算奇怪。
只春桐怕这味道勾起宋盈玉的伤心,拿衣袖往外扇了扇,小脸上满是不忿,啐了一口,“臭显摆!”
卫姝是不是显摆炫耀,宋盈玉无心去想、无力计较。她只是一动不动躺着,好似没有生气。
秋棠轻轻掀开罗钦,查看宋盈玉身下是否需要更换垫布,抽空瞪了春桐一眼,但并未出声阻止。
既然无人阻止,春桐不满的话豆子一样蹦出,“天天来!天天来!生怕我们姑娘休息好了似的!一来就满口的殿下,显着她了是吧?就她和殿下恩爱?真恩爱又怎会怀不上孩子?!小门小户的,尽使些上不了台面的手段!”
卫姝并不曾天天来,也没有春桐所说的那般不堪。相反,她是沈旻仔细挑选、万般喜爱的女子,虽出身寒门,却贞静貌美,体贴周到,是人人称赞的贤妇。
或许不堪的,只有她宋盈玉罢了。
如果沈旻和卫姝都不算恩爱,那她两次小产,疼得死去活来,却连沈旻的面都见不上,又算什么呢?
宋盈玉唇边浮现一抹浅笑,却又无比惨然。
秋棠终于听不下去了,唯恐春桐闯祸,呵斥道,“你想死尽管自己死去,不要连累姑娘!”
春桐也知自己骂的过火,终于收声,坐到宋盈玉身边,瞧着宋盈玉的瘦弱摸样,眼睛渐渐红了,细细哽咽,“她自己生不出孩子,为什么要来抢我们的……我的姑娘……”
她的姑娘受了那么多苦,曾经嬉笑娇嗔那般鲜活的女子,如今受尽苦楚却都不哭。宋盈玉不哭,春桐更加害怕。她强忍着那一份惶然低声哭道,“殿下他……好狠的心……”
怎么就能把她家姑娘的孩子,送给太子妃抚养……如果不是那日偶然听到下人的话,得知沈旻打算待宋盈玉生产后将孩子抱给卫姝抚养,宋盈玉也不会悲恸之下小产。
那是宋盈玉好不容易怀下的,第二个孩子。早前国公府受先太子谋反案牵连,被抄家罢爵举家流放,宋盈玉情急之下已小产过一次,如今是第二回……
第二回。太医说,宋盈玉伤了根子,很难再有身孕……她家姑娘,这辈子都毁在了沈旻手中……
原本她们主仆三人还满心希望着,沈旻能看在这个孩子的份上,照看流放的宋家人,如今一切都成了泡影。
春桐越想越伤心,越想越绝望,恨不得嚎啕大哭。就连稳重如秋棠,也一边安慰着春桐,一边背过身去抹眼泪。
宋盈玉转头看着两个侍女,终于有了反应,眼里露出浓浓的歉意和伤感来。是她的错,执意追逐沈旻,才导致如今的境地,令所有关心她的人伤怀。
宋盈玉惨淡地笑了笑,哄慰她们,“姑娘便是受了些苦,也还是公府养大的姑娘,不会轻易受人磋磨。”
她望了望虚空,半晌后缓缓道,“你们年岁也不小了,该寻个好人家嫁了……”
春桐情急,立即哭道,“我不嫁,我要一辈子跟着姑娘!”
秋棠也道,“姑娘好了,我们才嫁。”
宋盈玉微笑,又不说话了。
*
半夜的时候,沈旻终于来了。
宋盈玉渐渐厌光,即便是晚上也不喜侍女们点太多灯。烛火的味道也有些难闻,春桐便在床边的几案上摆了两颗夜明珠。
在夜明珠朦胧的光线里,宋盈玉静默地半躺着,面朝里侧墙壁,一动不动。她喜欢这个姿势,让她觉得安全。
夜深了,宋盈玉却殊无困意,而后听到了沈旻的脚步声,沉稳的,不紧不慢的,同从前的病弱无力大不一样。
宋盈玉不想动弹,更不想起身迎接。她听到值夜的秋棠行礼的声音,随后沈旻淡淡地“嗯”了一声,一切又归于寂静。
脚步声绵延到床榻边后停住。宋盈玉感觉到沈旻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她不知沈旻在看她什么,或许是在看她的丑陋病态丢了东宫的脸面,又或许是在无声斥责她的无礼。
宋盈玉没有精力去猜测。管它是什么呢,总之不会是爱。
她的亲事是母亲不顾诰命夫人的尊严,跪求而来的,是沈旻的施舍。沈旻不爱她。而她从少女情窦初开时便生发的爱慕,到如今已是千疮百孔,思之悲凉。
宋盈玉沉默着不动,沈旻大概也不想小家子气的与一个病人计较,片刻后上了床榻,从身后抱住了她。
他的手臂铜墙铁壁一般,箍得她腰肢生疼。他的面颊就在她耳侧,身上雪松香味带着夜露的寒气,令她觉得冷,又好似窒息。
宋盈玉僵住,沈旻仿佛未觉,拥了她一会儿,带着薄茧的长指微动,轻巧陷入衣内,贴上她微凉的腰侧,带来被毒蛇缠绕一样的触感,使得宋盈玉瑟瑟发起抖来。
沈旻显然感觉到了,略一停顿,随后侧头,冰冷的薄唇落在宋盈玉颈侧,似有似无,逐渐朝她唇瓣滑去。
毫无尊重的举止,令宋盈玉想起外面的那些传言,说太子殿下和太子妃伉俪情深,侧室的那个宋氏,只是个解闷的玩意。
可不就是个解闷的玩意么。卫姝身体微恙,常年调理,他舍不得心爱的太子妃受苦,却来折腾她,分明,她还在月子里。
这些时日他一直在御前忙碌,一定憋坏了罢,所以此刻急得顾不上她小产,甚至顾不得宽衣!
忍耐了许久的情绪,忽然在这一瞬间爆发。宋盈玉也不知自己哪来的力气,就那么不管不顾往后一挣,原本卧于床榻边缘的太子殿下便被推下了床。
“宋盈玉!”沈旻的嗓音充满愠怒,还有令人胆寒的威严。
从前宋盈玉爱慕沈旻的温柔谦和。只是同床共枕三年多,宋盈玉看着沈旻从低调的次子、庶子,步步为营到坐稳储君之位,她逐渐明白沈旻骨子里的强硬专断、以及冷酷。
他只爱皇位,和他明媒正娶的妻。
宋盈玉又有些后悔。她不该冒犯他的,毕竟他是太子,是未来这江山的主人。她还得指望着,日后他善待宋家,善待姑母和表兄。
宋盈玉抿唇,艰难地起身。而随着动作,她能感觉身下又流出些血水来,就像她流失的生命。
宋盈玉缓慢跪拜下去,额头抵上床榻,“殿下恕罪,是妾……”
大概是累了太久,她一时半会没能想出个合理的缘由。外头秋棠听到动静,慌忙进入,跪地求饶道,“殿下恕罪,我们姑娘……我们姑娘一定是魇着了!最近她总是做噩梦……求殿下怜悯!”
沈旻蹙眉、阖目,一言不发,高大的身影笼罩在宋盈玉身上,片刻后拂袖而去。
秋棠飞扑过来,红着眼扶宋盈玉躺下。宋盈玉觉得无望,却不敢绝望,仍是哭不出来,忧心忡忡,自言自语,“明日,我是不是该去给他陪个罪?”
翌日,宋盈玉挣扎起身,收拾了自己一番,又唯恐丑态病容唐突贵人,仔细涂抹了胭脂,才让自己显得有了些气血。
她裹上厚厚的斗篷出门,而后意料之中地,得知沈旻正陪太子妃用膳。
卫姝待她这个妾一向宽厚,从不为难。宋盈玉顺利抵达主院,进门时便见卫姝正给沈旻布菜,而沈旻温柔含笑地道谢。两人男才女貌,女才男貌,言笑晏晏,分外和谐。
宋盈玉被侍女搀扶着进去,沈旻笑容消失,一眨不眨看着她,威严莫测。
宋盈玉跪在地上,才开口请罪,卫姝便过来亲自扶她起身,叹道,“妹妹哪里话,一家人哪有隔夜仇。殿下心疼妹妹,怎会怪罪妹妹。”
卫姝惯来说好听话,宋盈玉却是不信的。她水眸看向沈旻,含着一丝乞求。
沈旻不为所动,俊脸没有一丝表情,只决断道,“孤已命人打扫镇国公府,这几日你收拾妥当,便回家去。”
饶是宋盈玉自认已经历过人间种种折磨,这会儿仍被惊在了当场。片刻后她笑起来,笑着笑着,快要流出眼泪。
是了,沈旻愿意和她生儿育女,只是为了抱去给卫姝抚养,使他心爱的妻得享天伦、老有所依。如今她流产了,病怏怏的,再生不出了,没有价值,又触怒沈旻,可不就得落个驱赶回家的下场么。
家。那个因沈旻要争储君之位,所以备受牵累,罢爵流放的家。
宋盈玉推开春桐的手,缓缓跪下去,笑着忍泪,“妾身,谢太子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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