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冬季,草木都停止了生长,夜里寒气重,加之天际刚亮,白草和松针上皆附着一层霜。
可是人比不得草木,一阵冻、一阵饿的,很快便受不了。
杜兰便处在这种情形,她原是修士,早已辟谷,可这儿是凡间,不同于修仙界的灵气充沛,再者她又无法器傍身,也就变得和凡人并无两样。
她倚着一颗老松树合眼休憩,一身粗葛布衣裳已是好久没过水,满是脏污,但她显然无暇顾及。
因为此时此刻,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可惊扰到她,逃脱了近半月的追捕,换做常人早已是精神恍惚,而她却异常镇静。
睁眼环视周围,杜兰忍不住感叹:“事情……怎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早在一月之前,她还是百生门说一不二的亲传弟子,掌门唯一的继承人,如今却一朝沦落谷底,成为宗派之间喊打喊杀的凶手,虽侥幸逃脱酷刑,却惶惶不可终日。
记得那日,一众同门闯入她的洞府,厉声质问她:“你这毒妇,为何要致师兄蒋宁于死地?”
她心下疑窦丛生,面上却不显半分,辩白道:“诸位,纵然我与蒋宁不睦已久,也断然不会弑杀同门,为何说人是我所杀?”
“还在狡辩!我亲眼所见,你把蒋师兄推下山崖!”
“宗门大比你已是逞尽威风,没想到事后还痛下杀手。”
“你心肠如此歹毒,表面却装得云淡风轻,简直愧为掌门之女!”
后一句刺痛了她,杜兰此生最恨别人讥讽她的出身,当即将佩剑拔出,刀锋直指那人,喝道:“我从未推过蒋师兄,还有,我配不配做掌门之女,用不着你置喙!”
人群中有人不惊反笑:“依我看,都不用将她送去刑院审问,轻易将剑锋指向同门的,能是什么仁慈之辈?”
说话的人杜兰认识,是素日与蒋宁交好的师弟,名叫杨山青,此人平日里就见不得她好,如今她出事势必要踩上几脚。
她正想着如何摆脱众人的围堵,却听洞府外熙熙攘攘又来了人。
“掌门来了。”
众人噤声,自行辟开一条道,一个面容俊朗的中年男子走在前面,他见屋内情势紧张,不禁眉心紧锁道:“闹什么?宗门内的规矩呢?”
杨山青像是找到了靠山,朝那人走近几步,说:“掌门,你今日定要替蒋师兄讨回公道!”
杜明河默了默,眼前的情况无异于将他放在火上炙烤,一边是他亏欠十五年的亲生骨肉,一边是他苦心培育多年的优秀弟子。
他思绪纷乱复杂,终于还是扭头对杜兰道:“兰儿,你跟爹去刑院,若是确无此事,爹一定还你一个清白。”
杜兰握剑的力度紧了几分,心道:我为何要去?我分明没杀人,凭什么让他们颠倒黑白?
但她到底还是没将心里话宣之于口,她将剑收入鞘中,顶着众人或是惊疑,或是愤恨的眼光,随他出了洞府。
“不论别人如何说你,爹相信你。”
耳畔秋风萧瑟,她听见这道低不可察的声音后,眼眶不由得有些热了,泪水险些坠下来。
于是在接下来十天的严刑审讯中,她一直念着这句话,苦苦支撑。
试想一个人究竟能有多大毅力,仅为了一句相信你活下来,杜兰此前真不知自己有如此决心。
在幽暗不见天日的刑院里,杜兰分不清昼夜,循环往复的断骨抽筋之痛,早已让她麻木不堪,无时无刻的神识压迫,更是让她头痛欲裂。
到最后,连她自己都无法确定她是否真的杀了蒋宁。
“或许人是我所杀,只是我忘了。”
她在这无边无际的苦役中,窥不见一丝曙光。
直至第十日,利剑劈开囚室枷锁的声响将她唤醒,杜明河趁监管懈怠将她救走,边逃边嘱咐她:“兰儿,你往人间走,躲得越远越好。此事若是未能找到元凶,你永远都不要回来。”
杜兰从他的话中体察到一丝笃定,于是艰难地开口:“爹,我不回去了。”
她原本就不属于百生门,早在很久前她就说过,如今,也不过是回到原点,与没失去无半分区别。
但她还是难掩失落。
“都怪蒋宁,如果不是他死的不明不白,我也不会被逐出宗门!”
此时杜兰的思路异常清晰,她回想最后一次见蒋宁的场景,是在宗门大比。
那日分明没什么异常,唯一奇怪的点是,换作寻常比试,她是铁定赢不了蒋宁的,可在那么重要的场合,众目睽睽之下,却在最后几个回合占了上风,原以为是他故意放水,杜兰自觉遭到轻视,便出手又重又狠。
谁知一招下去,竟将他连人带剑震下擂台,见他在围观弟子面前出丑,她心底生出一丝隐秘的快意,不过看见鲜血从蒋宁嘴角溢出,貌似伤势很重后,她又顿觉懊恼,同时疑惑:“我怎么不知自己变得那么厉害了?”
然后,便没有然后了。
如果说蒋宁是被她那一剑打死的,她认了,可那些人口口声声说,是她将蒋宁推下山崖致死,这种她从未做过的事,她才不会背锅。
她正想得入神,却听两道莽莽撞撞、深浅不一的脚步声传来,她立马屏住呼吸,闪身用树干掩体。
“师兄,我们找了那么久,一点影子都没找到。”
“怎么?你的意思是要放弃为蒋师兄报仇?他素日待我们的恩情,你都忘了么?”
“不是,我只是觉得即使把她抓回宗门,掌门也有一万种方法将她救出,毕竟骨肉至亲难以割舍实乃常态,我们又何必穷追猛打。”
杜兰听出其中一人是杨山青,并未轻举妄动,僵直地贴着树干屏息敛声。
后面两人好似起了争执,其中一人弃他而去,杨山青肚里憋了一股火气,原本这么多天的搜查无果就够令他郁闷了,现下又只剩他一人追凶。
仿佛师兄一死,他生前的所作所为,未能引起一丝一毫的悲愤,杀人凶手杜兰还逍遥法外,只因她是掌门之女!凭什么!
他怒气无处发泄,便将矛头指向某棵树上一只叽喳鸣叫的鸟儿,一脚踹向树干。
杜兰被踢的一个踉跄,以为藏身之处暴露无遗,闪身躲避间,却恰巧让他逮着。
杨山青只消一眼,便认出是她,他冷笑道:“呵,原来你藏在这,真是叫我好找。”
杜兰哪还等他将话说完,立马抽腿就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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