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九的双手本来规规矩矩放在桌面上,听他这么一说,收了回去,下意识交握,按在胸口。
那是个本能的警惕防备和自我保护的姿势。
裴垣在谈生意时免不了要跟人打交道,对这种肢体动作代表的含义门儿清,便换了个话题提:
“尝尝那道紫苏生蚝,开发区那家米其林的新品——对了,之前也没来得及问,你有忌口或者过敏的菜么?”
“没有。”
她看了眼他说的那道菜,局促地笑了一下,没动筷子。
“不爱吃海鲜?”裴垣也没再劝,起身开了灯,来到她身边,将她面前的盘子端走,递上来一份写得密密麻麻的协议,“那就先看看这个。”
姜九捧起那叠资料,目录上写着“婚内协议及财产清单”。
她指尖颤了颤,像捧了个烫手山芋,一瞬间各种负面的猜测轮番碾压过她的大脑皮层,几秒后才带了些不解地抬头看他,就见他一只手撑着椅背,将她虚揽在怀中,弯腰凑在她耳边说话,醇厚声线压得很温柔,惹得人耳膜微微地痒:
“婚前协议是跟姜衔枝签的,现在失效了,也没时间让你重新签一份。现在我们补一个婚内协议,我的律师拟的,花了点时间,今天才好。”
姜九的心重重往下沉了沉:
“等等……我们没签婚前协议,如果万一离婚,我会分掉你的一半财产……”
他们圈子里的人都很注重保护自己的财产,不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
他怎么回事?
被养姐悔婚气昏头了?
“为什么要离婚?”裴垣说话时,温热气息洒在她耳畔,胸口的温度透过空气传递过来,“我们裴家,没有离婚的传统。”
他说完像是意识到话中强势一般,安抚地将手搭在她肩头:
“如果我以后做了什么让你难过到要提离婚的事,那我的一半财产就是你应得的。至于我——我既然认定了你是我妻子,就不会中途换人,也不会三心二意。”
姜九翻了翻手上附录的清单,脸上浮现出一丝源自陌生的茫然,这份陌生来自于——裴垣说的这段话,每个字都听得懂,但话里的意思,她就像是患了理解障碍一样,难以听懂。
什么叫一半财产是她应得的。
他知道自己的一半财产有多少吗?
她手上这份清单光是国内外房产的编号就排出去三位数!
剩下零零碎碎的珠宝首饰、车表股票不计其数。
比她所知姜家的财产要多得多——得多。
还有,什么是不会中途换人,不会三心二意?
豪门圈子三妻四妾,各玩各的例子多的是,他这句话说出来,由于过于正常,反而显得无比抽象。
姜九很清楚,权力和金钱能把人异化成什么东西。
他不可能免俗。
“不信是不是?”裴垣轻而易举看穿了她表情背后隐藏的含义,伸手替她翻页,“没关系,慢慢来,先看婚内条款。”
翻到第三页,婚内协议写得非常详尽,其中包括履行夫妻义务的频率,是否要孩子,需要姜九陪同出席社交场合的频率,每个月打给她的零花钱,包括她今后的事业发展意向调查……
这些都需要姜九来确认签字,显得无比郑重。
她在看到这份比MBTI测试题还要详尽的协议后,隐约体会到了裴垣是真的想要把她纳入他的人生规划之中——尽管就在一天前,他们还素不相识。
她有些动容地抬头看他,只看到他线条流畅的侧脸和下颌线。
男人俯身在她身侧,一只手去翻她手中清单:
“关于孩子这一项,如果确认要孩子的话,我会让律师拟一份补充协议,会在你确认签字之后再开始备孕。”
说完意识到她在看自己,裴垣稍稍偏过头来,坦然地与她对视:
“这些事情本该在婚前说清楚的,抱歉。”
姜九蓦地逃避般低头,只留给他乌黑柔顺的发顶:
“我今晚好好看看,明天给你,可以吗?”
“当然可以。”
他还想说些什么,裤兜里手机响了,顿了一下,轻声说了句“抱歉”,便掏出手机向外走去,人走到客厅,隐约飘来对话声:
“周末愉快,妈妈……在的……”
不等她低头看协议,就听那脚步声去而复返,裴垣举着手机站在餐厅门口,含笑看她,还在跟电话那头的人讲话:
“嗯,等我和她说过之后。好,您放心。”
等电话挂断,迎着姜九困惑目光,他将手机放回裤兜,指尖不着痕迹地摩挲了几下裤缝,斟酌道:
“你下周末有时间吗?我带你去见我父母。”
姜九这才后知后觉想起来,在婚礼上,裴垣的父母完全就没有露面:
“他们很忙的吧?”
他们也觉得这场临时换新娘的闹剧太过丢人,以至于不愿出席吗?
裴垣不知道她已经想歪了,温和地嗯了一声,走过来替她将手上协议收走,放到一旁椅子上,又把她的盘子端了回来:
“他们这些年一直在国外旅游,前段时间因为一些事情脱不开身。不过最近还是挤出了一点时间,打算回来见见儿媳妇。”
说到这里,停顿一下,目光扫过她紧绷的唇线,忽然低下头,在她唇角浅浅地啄了一口,带了点讨饶的意思:
“昨天婚礼他们是真的走不开。我代他们给你赔罪,答应你一个要求,你随便提,好不好?嗯?”
然后,他就眼睁睁看着姜九的脸因为这个蜻蜓点水的吻,唰地涨红,连耳根都透着一层薄薄的粉。
她好像也意识到自己脸红了,用双手手背贴住脸颊:
“没事的……他们也不是故意的,我没放在心上。”
怕他不信一般,强调道:
“真的。”
“没有吗?”裴垣没戳穿,指尖勾了勾她披在肩头的长发,“嗯……但他们没出席咱们的婚礼是事实,你作为新娘,受委屈了。这件事是我这边做得不对,所以赔罪是肯定要的。就算你现在想不到要什么,也可以先存着,之后随时可以兑现。”
“真的——”
姜九刚想说不用,一抬头看到他转身走开了,说到一半的话就这么咽了下去,下意识咬紧嘴唇,齿沿唇瓣隐隐泛白。
片刻后,裴垣折返回来,手上拿着一张奶白色卡片纸,上面手写着“什么都实现卡”,递到她面前。
姜九看清上面的字后,有些哭笑不得,没有去接:
“这是用来哄小孩子的东西呀,可是我已经长大了,所以不用拿这个哄我的。”
裴垣捏着她的手腕牵过手来,将卡片郑重塞进她掌心,在坐着的女孩面前半跪下,推着她的手指一根根蜷起,将卡片握住,学着她的语气,带着半分调笑,半分认真道:
“就算你不再是小孩子了,但你也依然可以是我的小朋友啊。”
离得近了能看到,在他左眼皮下,很靠近眼尾的下眼睑处,生了颗不起眼的黑色小痣。
他弯起眼睛笑的时候,那颗痣就随着眼尾微微上挑,很有记忆点。
姜九望入他眼中,先是被那颗痣吸引了注意力,随后又迟滞地意识到他是在哄她,于是长久地怔在那里,视线机械下移,挪到被她手指遮住一半的“什么都实现卡”上。
卡片是用金色的闪光啫喱笔写的,写出来的线条像撒了密密闪闪的金粉,字体也被他刻意圆滑了棱角,显得毫无攻击性,与早上的留言截然不同。
露出的“实现”二字,像尊镀了金身、无有不应的佛像。
声音像游魂一样从她被咬得微肿的唇间飘出:
“下周末……乐团休息,我有空的。”
……
“最近过得怎么样?”
“一般。”
“你的妻子有给你的生活带来什么改变吗?”
“不多。”
刘医生用笔尖敲了敲病历本:
“有在按照我说的做吗?”
“……”
裴垣坐在他对面的单人沙发上,柔软布艺沙发包容地裹住他的腰背,空气里弥漫着宁神熏香特有的芬芳,他却开始走神,想起昨晚在她发丝间闻到的、蓝风铃洗发水的香味。
“裴先生?”刘医生轻声喊了他两声,“这几年的治疗都在停滞不前,我给你提的建议,是现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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