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裴垣父母的见面,安排在度假第三天的周末。
为了这件事,姜九特意在行李箱里塞了一件父母辈的年纪可能会喜欢的温婉保守连衣裙,配一件米白色流苏披肩。
当时在选衣服时,只顾着想怎么给裴垣父母留下好印象了,却忘了目的地是东南亚国家,那件裙子略显厚重,加上披肩更是不合时宜,所以一路上都在焦虑,想着等落地了再去买一件合适的。
她想得太过出神,以至于裴垣出声叫她都没听见。
“……姜九。”
她猛地回神,视线从私人飞机窗外层层堆叠的云层上收回,脸上是显而易见的拘谨和慌张:
“什么?”
裴垣将菜单推到她面前:
“午餐想吃什么?”
她低头看了眼菜单,因为焦虑,没什么胃口,随手点了道沙拉:
“这个。”
裴垣盯着她,在她合上菜单时,才确定她真的点完了:
“不会是在为我省钱吧?这架飞机不是租的,是我自己的,所以吃什么都可以。”
她低下头去,手指在菜单封面上摩挲了两下,似乎在犹豫是否要打开再点几道菜:
“我、我现在不饿,吃不下。”
裴垣有些了然:
“刚刚吃蛋糕吃饱了?没关系,不想吃就不吃,之后如果饿了,随时可以再点,现在先上一份沙拉吧。”
面前场景似乎和某些旧事重叠。
姜九忽然想起了一件很久远、很久远的事情。
高中时期,她总是独来独往,一个人吃饭,一个人上学,因为班上同学都不和她说话,或者会联手欺负她。
只有温时遇一个人会和她交谈。
她知道温时遇是自己的准姐夫,怕姜衔枝不高兴,不敢和他说太多话,但他却像是不知道这层敏感的关系似的,有事没事就往她面前凑。
偏偏他是她学生时代唯一愿意对她好的人,她没办法拒绝他。
有一段时间,听说养母嫌弃她长胖了,要求她不许吃晚饭后,他还带着她翻墙逃了一次晚自习,去外面的大排档偷吃夜宵——
他家管得很严,因此尽管家世只比姜家差一个等级,他的零花钱却不如姜九的零头,连高档餐厅的入门券都够不上,只能吃路边摊。
乖乖女姜九从没做过这么出格的事情,一路上不断紧张地问他,被人发现了怎么办,要怎样才能表现得不像是逃课的学生,他却一脸不在乎:
“被发现了就说是我绑架的你,反正我在他们眼里已经烂掉了——哎别问了!到了!”
那家大排档在路边支了个摊儿,里头还有包间,他为了省钱没去包间,选了外面的桌椅,点了许多吃的,炸串铺满桌子,还点了一扎啤酒,给她买了瓶可乐。
他一个青春期的高中男生,正是精力充沛、食欲旺盛的时期,风卷残云干掉了二十串羊肉串,才算是垫了肚子,回头看到她小口小口地咬海带结,不由发出嘲笑:
“姜九,你是小鸟胃啊?”
她下意识捂住肚子,其实并不是不饿,只是她太害怕被发现逃课的后果了,她不想在养父母脸上看到失望和责备的神情,因此神经一直紧绷着,胃部也有些抽痛,结结巴巴道:
“我、我吃不下。”
温时遇就有些不高兴了,把烤串一撂,拉下脸来:
“难得请你吃顿饭,还这么矫情啊?我知道你们女生其实可能吃了,没必要在我面前装淑女。”
她僵住,声音细弱地争辩:
“我没有装……”
“那就吃!”他豪气地把一堆肉串堆在她面前,“我把最好的肉都点给你了,花了我半个月零花钱,可不许浪费!”
盛情难却,姜九只好一一吞下,吃到后来舌头麻木,已经有些食不知味了。
烧烤味混着汽水的气泡,在胃里湿漉漉地翻涌,往喉咙里泛酸。
她那天吃完,在和温时遇回学校的路上,就猝不及防扶着路边栏杆吐了一地,她在吐的瞬间大脑像被重击打懵了一样,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
她至今都能回忆起温时遇看她时的表情。
混着惊讶、嘲笑、怜悯又有点心疼的目光。
他蹲在她身边拍着背给她顺气,递给她一张纸巾,叹道:
“姜九,你跟你姐真的不一样。她吃不下知道停,你怎么跟金鱼似的,要把自己撑死算完?嗯?小金鱼?姜家不给你饭吃?”
她的难堪,狼狈,委屈,都被他总结为一句话:
“吃不下就说不想吃了,又不是什么大事儿。唉,你知道吗?你有时候挺拧巴的。”
温时遇对她不好吗?
好的。
他会用自己半个月的零花钱来请她吃饭,会在事后被老师发现逃课时,把所有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为此被通知了家长,回去挨了家法,之后一周走路都一瘸一拐的。
但他对她不好吗?
似乎也是不好的。
因为他会给她贴标签。
说她孤僻,不合群,自卑,还拧巴。
是个需要人保护的小可怜。
尽管她内心深处一直在挣扎,呐喊着她并非如此,她不是不理人,她也想和别人交朋友,她也想开朗大方地跟人交谈,直率地表达出自己的想法。
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灌输,夹杂着他时不时的保护和亲近,还有一次次加强这些标签的、失败的尝试。
时间久了,就连她自己也这么认为了。
姜九很偶尔的时候会产生一种念头——他似乎很享受保护一个臆想中的弱者,很享受成为守护者,接受被守护者全身心的依赖这件事。
但那只是一个灵光乍现的、很模糊的念头,不足以抵消掉他对她的好。
直到现在,直到在这架私人飞机上,面对相似的处境,她和当年说了相同的话——
我吃不下。
温时遇会说,不许浪费。
裴垣会说,不想吃就不吃。
温时遇实质上在乎的是他自己的付出。
裴垣却会尊重她的感受。
或者,换句话说——
裴垣从不评判她。
她就像一个总也做不对题目的小孩,在无数次求解失败后,于柳暗花明处,蓦然遇见了正解。
啊,原来,是题干错了。
如此简单。
她差点要以为,是因为自己太笨,才解不出来。
错不在她……
错不在她。
“怎么又哭了?”
温热指腹贴上眼角,对方开口的时候,姜九才意识到自己的眼泪又在顺着眼角往下淌,像泪失禁一样。
“对不……”她话到嘴边改了词,磕磕绊绊道,“我……我只是想起一些事情。”
裴垣没问是什么事情:
“想说就说,不想说就在上菜之前聊点儿别的?”
她低头踌躇片刻,不是很想和他提起自己那些晦暗的过去,那会降低他对她的评价,于是抹去眼泪,笨拙地转移了话题:
“你父母……会喜欢怎样的装扮啊?”
“他们吗?”裴垣很快领会了她的意图,“只要你是裴家的儿媳,他们就没有意见,因为你是我亲自选的人。如果你是想说,怎样的装扮才能给他们留下更好的印象……”
他盯着姜九看,那目光不含任何冒犯意味的打量,而是一种纯粹欣赏的目光,看得她的头越发低:
“你很漂亮,穿什么都很好看。是人就会喜欢漂亮的事物和人,你什么都不用做,往那儿一站,他们就一定会喜欢你。”
这是他第二次夸她漂亮。
床上的无数次不算。
这次姜九没有像上次那样失态地否决,但还是咬着唇别过脸去,看向窗外:
“我知道自己什么样子。你没必要说客套话的。”
她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的容貌太艳,嘴唇太厚,从脸型到五官都不是流行审美的白幼瘦,眼神也不正,总是畏畏缩缩的。
她不喜欢自己的脸。
这些对自己容貌的评价不仅仅来自于外部攻击,还有她自己对自己的攻击和不满。
她说这句话时带着浓浓的自厌。
手背忽然被一只手覆住了。
裴垣盯着她的眼睛,身体前倾,拉近了二人之间的距离,中间的矮桌不知何时被他折叠起来,这下他们中间没有任何阻碍了。
姜九身体僵住,尽管已经有过肌肤之亲,她还是没法习惯和他太过亲近,现在的这个距离已经让她感到不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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