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城以西五十里,原属魏,现为秦东郡治下的一个普通里聚。
里典,一个秦基层小吏,带着两个秦军辅兵,上午刚走。他们没空手来,挨家挨户发了冬衣,是秦军换下的旧棉袄,浆洗得干净,且厚实。又核查了各户火炕是否完好,登记了需要修补的农具。
老魏人,现在该叫秦人黔首的姜夫,蹲在自家堂屋里。他身上就穿着刚发的秦军旧袄,虽然宽大,但那股久违能够包裹住身体的暖意,让他有些不自在,又舍不得脱下。
面前是他用了半辈子的旧犁头,木辕已朽,铁刃崩了口。但旁边,放着一把崭新的、形制统一的铁锄头,木柄光滑,刃口在从门口照进的冬日光线里,泛着冷光。
这是里典按名册发的新农具,说是大王念及东郡新附,特拨的安农之资。一同发下的,还有几片写着奇怪符号,其实是简单象形示意图的木牍,说是教如何堆肥蓄力,来年春耕可增三成。
姜夫的儿子蹲在旁边,眼巴巴看着新锄头,想摸又不敢。
“阿父,这秦人的东西,真好。”少年小声说。
姜夫没吭声,拿起旧犁头,又摸了摸新锄头。冰凉的铁,扎实的木。
他想起往年这个时候,魏国的税吏早就凶神恶煞地踹过门了,除了催赋,就是拉徭役去修不知道哪位贵人的园囿。
木炭?想都别想,能留几块门板过年不烧,就是好年景了。
如今,赋税册子也发了,比魏国时还细,还严,听着都吓人。可除了税,还有衣,有修炕的指导,甚至派了卒子来帮忙,有这新农具,有那教人怎么让地多打粮食的牍子。
“律法是严,”姜夫终于开口,是对着缩在里屋门口的老妻说的,“动不动就剁手砍脚。可,除了律法,好像还给点别的。”
他粗糙的手指拂过炕沿,那里是前几日秦军辅兵帮忙重新抹好的泥缝,结实平整。
“这秦法……”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最终闷闷道,“倒也不全是张牙舞爪,要吃人的虎狼。有点像这炕,硬邦邦的,但躺上去,是热的。”
同一片天空下,东郡边境戍守的营垒里。
晚饭刚过,原魏国材士(精锐步兵),现被整编入秦军新东营的伍卒郑,正和几个同乡坐在营房角落里。
每人手里捧着一个敦实的陶碗,里面是热气腾腾的粟米粥,混着些咸菜梗子,粥面上甚至还飘着几点罕见的油花。
味道算不上好,但管够,热乎。更重要的是,每人身上,从里到外,都是和旁边那些秦人士卒一模一样的深褐色棉袄,厚实挡风。
台上,一个脸上带疤的秦人百将在讲话,声音粗豪:“……甭管你以前是魏人、赵人、还是土生秦人,进了这营垒,穿了这身皮,就是大王的兵,军功爵制,白纸黑字,斩敌首一级,赏爵一级,田一顷,宅九亩。一级首级一分功,清清楚楚,没人能贪了你的,也没人能顶了你的。想要地,想要宅,想要你婆娘娃儿过上好日子?敌人脑袋就是硬通货。”
郑默默地听着,手不自觉摸了摸棉袄的领口。这料子,这厚度,甚至这染色的均匀度,都和他记忆中魏国军中那些将吏家兵才能穿的衣服,没什么两样了。
不,或许更结实些。
他想起在魏军时,自己也曾斩获过首级,功劳报上去,如泥牛入海。
最后分赏,到了他们这些小卒手里,只剩下几枚布币。
同乡里更有勇悍者,斩首颇多,功劳却被都尉的家奴冒领,申诉无门,反被打个半死,丢出军营。
“郑哥,”旁边的同乡用胳膊肘碰了碰他,声音压得极低,眼里却有些光,“听着好像是真的。我刚才问那秦人什长,他说他三年前也是普通黔首,凭军功攒到了现在……”
郑没说话,只是用力咀嚼着口中的粟米。粗糙的颗粒摩擦着牙龈,带来真实的饱腹感。他望向营房外沉沉的夜色,远处秦军哨塔上,风灯在寒风中摇曳。
在这里,斩首,记功,一视同仁。
虽然前路未卜,虽然秦法严苛让人心惊。
但至少这条用命换前程的路,看上去是直的。
数日后,一份由东郡郡守亲自具名的密报,封入铜匣,快马直送咸阳。
奏报用语严谨,但核心意思明确:东郡魏民,初时惶恐,然经冬衣、火炕、农具、平价炭粮及明晰军功爵制等事,民情渐稳,耕战之念日增,归附之心初显。
末尾特别提到:“秦魏之别,民初畏其法之厉,渐感其政之实。虚言空惠,不如一衣一炕之暖也。”
这份来自东郡的奏报,此刻就摊在嬴政的案头。
年轻的秦王已经看了三遍。他看得极慢,每一个字都像是在确认。
殿内很静。苏苏的光球悬在一旁,罕见地没有出声打扰,只是温柔地散发着微光。
嬴政的手按在竹简上,他抬起头,望向窗外,目光似乎没有焦点。
许久,他才缓缓地吐出一口气,“寡人本以为,打下魏地,慑服其民,使之不敢反,需十年。驯化其心,使之自认秦人,或需一代人。”
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准确的词句。
“寡人想过刀兵镇压,想过徙民实边,想过以秦律严刑取代魏法松弛,却从未想过,”
他拿起案边一块备用的蜂窝煤,乌黑,粗糙,沉甸甸,“是这些东西,比寡人的黑冰卫更快,更安静地,磨平了大梁与咸阳之间的界碑。”
苏苏的光球飘近,“阿政,你给了他们超越期待的东西。在只想活着的时候,你给了温暖和饱腹。在只求不罚的时候,你给了相对公平的机会。对绝大多数挣扎求生的人来说,生活质量的切实提升,就是最好的王道,最无法抗拒的阳谋。”
她顿了顿:“这就像,嗯,你不再和他们争论谁的王旗更正统,谁的礼乐更高明。你直接给了他们一套全新更优越的生存解决方案。当他们发现,遵循你这套方案,冬天冻不死,干活有奔头,告状有处说,虽然法严了点,但敌人首级能换实实在在的土地宅院,那些旧国的恩怨,贵族的荣光,就忽然变得很遥远,很轻了。”
嬴政静静地听着,他眼中翻涌着剧烈的思绪,有明悟,有震撼,还有属于十五岁少年突然窥见庞大未来图景的悸动。
“打天下,需要无坚不摧的锋芒。”苏苏最后总结,语气肯定,“而治天下,尤其是治一个将要吞噬更多天下的大国,需要的,是让所有进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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