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安,万剑宗在什么地方?”
“万剑宗啊……”少年的目光穿过青竹潇潇,渡过波澜壮阔的相思江,建周的方圆楼宇,他道:“在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
“有多远?”
他抬起一根手指朝天边一指,“那。”
“你要渡过万里相思江,一直朝南走,届时你会路过桃花十里的风原,只有王宫娘娘与陛下才可登摘星阁,走至一半还能在屠苏讨杯闻名的百花酿喝。接下来日夜兼程,远远望见了一座隐没于云海的仙山,不过你要先穿过名为无极渊的幽谷,那里瘴气逼人,蛇虫盘踞。一路躲避瘴气与蛇虫侵扰,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如愿到望尘山脚下。你登上望不见头的山道,以高山为伴,白雪相依,沿着通天的雪道一路向前……”
江朝眯起眼,静静听江岁安讲,一朵朵如棉花似柳絮飘动的浮云在眼前卷动,一脸意犹未尽的意思,道:“然后呢?”
江岁安卷曲回手指,薄唇抿成两头上扬的弧线,开口说:“然后你就到了呀。”
江朝一直望着她看不见的望尘仙山。
清风拂面,白云千载。
……
师父,你猜猜我前日杀了多少只怨灵?岁安都没猜到,你肯定也猜不到。
我昨日便找杨抠搜专门查了一番,如今无人超过我,因此你的好徒儿业已是整个百夜川最最最厉害的化潮了。
等你回来我再亲口告诉你。
万禾九年四月初七江朝书
师父,今日兴致大发,想自己描眉看看,一描便是两三柱香,总没你描得好。出门时小七小八还以为屋里走出来一个长毛怪,岁安匆匆拉我重洗了脸,帮我重描了一遍。但他描得……我更不好意思出门了。
万禾九年五月十三江朝书
今日是岁安的冠礼,本来打算好好大办一场,可他说你不在,行不行这些虚礼都无所谓。我说好歹是及冠,草草了事这怎么行。但他好像不太愿意,我也没不好逼他。思来想去,还是按平日过寿辰那般,吃碗长寿面就当年长了一岁。
我想自己给他做,可我万万高估做饭的本事,差点把锅炸了。我怕是没这天资……
还好,岁安回来时把面煮好了,他夸我做得好。等你回来,我亲自给你做一份,尝尝我的手艺。
万禾九年六月十八江朝书
斥候又传来赤河小将军大捷的消息,百夜川的怨气也散了许多,海清河晏,天下太平也是今日这般模样么?
万禾九年七月初三江朝书
秋风和煦,百花黄,万草枯。
今日写些什么呢?
江朝手执蘸水的墨笔,笔尖忘了沿砚台撇去多余的墨水,一滴黑墨滴在“师父”二字下,圆润的墨点透过信纸渐渐涣散成星芒,她落笔道:
师父,半年前岁安曾问我想做一个建功立业的英雄豪杰,还是一生喜乐康宁的素衣草民,我回答说我都不想做。其实,我骗了他。至今都没想明白哪一条路更适合我?你说,除此二者,这世上还有第三条路吗?
她再度悬笔。
小指在下抬住笔尾,无名指在旁压住笔中,墨笔支于中指与食指的指缝中,微干的毛笔毫随小指抬起抬落。
江朝的下巴支在左手手背上,杏眼干巴巴地抬起,盯着木门边的绑着石榴干花的银铃,为此神情十分苦恼,想不出个明确答案,焦灼之意逐渐烧至全身。
就此作罢,她想着收起写到一半的信纸,指腹乍地点在师父二字下——她写的忘神,才发现这里有了点不可抹去的污渍。
江朝拉扯信纸两段,正欲往中间揉成一团作废纸,新写一封。
可刚叠了一折,湛蓝的衣摆从开合的窗口匆匆闪过,好似蓝幕里一坠而下的流星。
她听见江岁安着急地喊:“小八,别乱跑,你跑得地上全是水。”
“不许欺负小七,收手……”
她听见小七小八激烈的缠斗,飒飒秋风在一扇窗外走进走出,清脆的银铃一摇便是从开春摇至秋末,她听见江岁安说早知道把你们全都关起来,罚你们面壁思过……别挠脸,破相了破相了……
江朝眼眸里忽滑过明媚的星雨,她落笔道:
喜乐安康……我好似知晓了。
万禾九年十月十七江朝书
接近黄昏,江朝照例在相思江畔等着从仙山飞还的仙鹤叼走日日琢磨的信封。半抹入江面的通红圆日处传来高亢而嘹亮的鹤唳,好似空灵的笛哨吹动一波又一波相思江水向岸边涨潮而来。
黑色的鹤羽悠然滑破丹阳,在鹅卵石上扑腾两下收起仙尘卓绝的翅膀,鹤腿如笔直纤细的竹竿,庄雅端立。
仙鹤一向是仙门在凡间设下的接口,接纳凡间事,让黎民众生的哀愁夙愿抵达仙山。
江朝站在两步外,双手呈递信件,一边看还有没别的仙鹤前来回信。
等仙鹤徐徐开喙叼走信封,雪白的身影展翅飞走,在漫天紫霞里渐行渐远,她一如既往地没等到所望之人的回信。
苍梧与建周的战事火起燎原,捉襟见肘,定是需要万剑宗弟子辅佐王军之时。而万剑宗有多大?其中管事的长老多么?大大小小事务恐是压在师父一个人的肩膀上,抽不身来。
万一,仙鹤走到半路被那个有眼无珠的猎户一箭射下当晚餐,这信送不出去也不是不可能。
“信送出去了?”
江岁安迎着余晖朝江朝走来。他这一身银底云纹白裳恰如江朝迟迟等不来返信的仙鹤,从天边飞带来回响。
“嗯。”
江朝想起来什么,回头问,“你为什么不写信?”
江岁安泡在黄昏里笑了笑,道:“不喜欢。”
“为何不喜?你难道一点也不想你阿娘,难道心里一点想与她说的话也没有?”江朝追问道。
“因为心中无话可说,笔下自无话可写。我只想告诉她,我这几年活得很好便够了。”
江朝蹙了蹙眉,一语带了几分婉转讥诮:“你是写不出来吧。”
江岁安被指点得莫名其妙,问:“什么叫写不出来?”
江朝低头思索,这个问题解答起来说难也不难,说简单但难以阐明透彻。毕竟,想念是件人心固有的心绪,因与一花一草一人一物纠缠久了,便生了牵挂,倾心相待时便生了爱憎,缘于人人的七窍心而变得玄妙而不可勘。
正在江朝冥思苦想时,鎏金与紫色交织的水面噗通噗通乍起水花,粼粼波光里越出又一轮虚长的波光,珍珠一样的自下游往源头跳跃游行。
她灵光一现,指着江面跳跃的“珍珠”说:“早春离去的鲟鱼,一到深秋便全游了回来。”
向江朝手指的方向探去,江岁安眼中同样出现数百条在紫霞里跃动的鲟鱼,鳞片珠光熠熠,夺目生辉,他想好美。
“鲟鱼要回到相思江产卵,在到开春时带着它的孩子们游回大海。如果老一辈鲟鱼中途死去,那一下辈的鲟鱼是如何认得路,回到故土?”
江朝干瞪了他一眼,“当然还有它们的千百个哥哥姐姐叔叔婶婶啦,又不像我们。”
江岁安恍惚过来,人与鱼样貌不同,吃喝拉撒生活习性更是大相径庭,哪能相提并论呢。
他懊恼道:“确实犯傻了。”
江朝默默注视水花环身的鲟鱼,落日散发着的金光一半拨给似含着紫云彩霞的相思江,一半拨给繁衍千百年的原始生灵,她道:“即没有祖辈的引领,它们也会回到相思江。”
江岁安目光如炬,声音温和:“你说从小自海里长大的鲟鱼也会想念相思江吗?”
江朝高声答:“会呀!你听?”
古寺暮钟敲击似的浩浩江水轰鸣,以及隐在贯耳轰鸣里噗通的鱼跃声。
江岁安蓦然睁大眼瞳——
江朝的耳廓边迎起晚风,落日舍下一缕亮眼的光辉,她的面上恍惚间敷了层金箔。
她的嘴巴一张一合,说道:“鲟鱼的想念是说不尽道不完,于是他们千里归途,从大海逆流游而上;落日的想念是无声无息的沉没,东升西落,日夜来返。”
江岁安闭着口,目光流盼,片刻欣然弯起眼,原来她要给他讲的是这样一个故事。
“那边也是鲟鱼?从未见过如此黑的。”
江朝随声望去,波光荡漾的落日倒影里出现两三个黑点,头尖尖的还真像鱼头似的,不过它们不跳跃,只是缓缓滑行,朝江岸渡口处破开江面。
“岁安,他们回来了。”
江朝面如桃花,绽放出比万物都明艳的笑颜,拉起江岁安的手,脚步匆匆往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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