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落小雨,城北长街笔直而下,沿边的破碎的花青色屋瓦,潮湿的葳蕤杂草,白布隆起沉闷向前的木板车,粽丝蓑衣披肩行色匆匆两名腐萤。一个叫晓云,一个叫天覃。
晓云是个扎着圆环鬓的,而天覃是个后脑扎小辫的。
晓云手推着木板车走向城郊,她侧着头与一旁天覃闲聊:“城北死一人,是个行乞的老妪,在天水娘娘庙的柴火堆里。”
天覃四指扣进肩上挂着的麻袋绳,道:“战乱开始后,死的人比以往多了一倍。昨天还死个化潮,是个小姑娘。”
晓云抬起滴雨的草帽,露出一双盖着湿漉漉水草般眼睫的眸子,“小姑娘?听起来年纪轻轻的,叫什么名字?”
天覃黑眼珠向上一转,余下露出鱼肚色的眼白,想了想道:“听其他腐萤说,眼睛大大的,爱穿红裙子,好像叫阿朝还是阿燕?”
“那现在化潮还剩几个?”
“老杨那个名册子都快划光了,没几个了。”
斜垂的帽檐边一个晃晃荡荡的阴影草草从雨巷里掠过,整片城道着墨潮湿的黑,但雨水并未把那抹摇摇欲坠的红染成同色。她三步一抚墙,后背湿发掩盖半截身子。晓云与天覃离得较远,无人看得到正面。
晓云木木道:“那个喜欢穿红衣服姑娘叫阿朝还是阿燕啊?”
……
踏踏踏……双燕绣鞋踩进水洼,阴暗的水洼中影影绰绰,它的身姿不再笔直,大眼里有个巨大的空洞,一直凝望背后的雨天,仿佛历经什么恐怖事儿,与注视水洼的江朝默默相对。
江朝缓慢摊开手掌去挨脖颈中央,那倒影也学着她去摸脖子,结果好像碰到什么,水洼泛起一阵错乱的涟漪。
弥漫全身的窒息感跌踵而来,狠狠拧着她的脖子,凶厉的要掐断吐吸的通道。千百思绪揉成乱麻,在今时今刻与彼时彼刻来回跳跃。
她仿佛又回到狭窄的雨巷,怨灵伸出两双长条,譬比一双成年男子的手掌,上面黑气蒸腾,长条并拢掐着她的长颈。她不得不往后上仰,迫切张大嘴巴,把天边的空气吸进口中。可怨灵偏偏要把江朝致死于鲜为人知处。
江朝眼角凸起幽蓝的青筋,眼底的血丝宛若纵横盘踞的树根,她红着脸,竭力握着长剑往怨灵的中心捅去,抽出捅入,反反复复。
怨灵肚子上破了一个难以弥合的大坑,尖叫地变成萤火升入万里之上。江朝倒在地上,卡出一口鲜红的血痰。几百只怨灵在雨巷里飞舞盘桓,她着急去拿掉落一旁的长剑,未曾注意到几只怨灵聚在她的脚踝处。
“不要!”
为了不让她拿到兵器,怨灵把江朝往雨巷深处拖行数十丈,黑暗一重接一重好似无边的天网,自脚踝盖过头顶。
几百只怨灵见猎物落网,在半空中边飞边发出阴阴的邪笑。它们没有眼睛,只有漆黑的雾团拼凑起能看的形体,却在长眼睛的地方投射出类似恶狠狠的目光。它们亦不靠牙齿咀嚼进食,而是钻入人的七窍,直接吸食生人的灵。
江朝翻滚一圈,从地上爬起来,手里一把能威胁怨灵的兵器也没有,伴身剑还在远处的天光里。伴身剑有灵地振颤出乒乒声响,欲把江朝送回家,但被几只数十只怨灵联合镇压在原地。
她沉重着气息,雨水与汗水混杂在一处去。
江朝第一次被怨灵夺去半身剑,迷茫地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如果师父在的话,几百只怨灵不在话下;如果江岁安在的话,一定会说着不要怕,拉起她的手带她闯出一片光明的天地。
被剥夺所有庇护,孑然一身,遮天蔽日的怨灵气势汹汹地朝江朝涌去,几百只分割一个江朝。
“咳咳……”
江朝猛烈地把嗓子里残余的血痰咳出,痰水落入水洼,一缕红色在点点雨滴落下后消失不见踪迹。
江朝又反手去摸后脑,手指插入沾着小雨的发丝,碰到后脑的凹陷处。
疼……
怨灵叠成一个七尺高的黑墙,向雨巷内倒塌而去,江朝的后脑磕在一块奇形怪状的碎石上,还好那尖锐的石角是朝外的,平坦的对着正上方。
她想喊师父,但她不敢张嘴大叫,怨灵会直接钻入她的喉咙,连求饶也发不出来。可不张嘴,她便能幸免于难吗?只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安慰罢了。
她感受到一股烟钻进她的耳朵,鼻子,眼睛,两目陷入黑暗,耳朵像灌水后只有咕噜咕噜的杂音,鼻孔被怨灵抢占,宛如跌入密不透风的泥沼,呼吸不上来。
“师……唔……”
怨灵在身体里像把凶厉的短刀横冲直撞,搜刮每一寸灵。先是四指开始发软,再是灵开始抽离,意识逐渐涣散到很遥远的时间之前。
“你叫什么名字?”
“原来是个没名字的小可怜啊。不如就随我姓,我叫江安竹,那边的算是你的师兄江岁安……嗯江朝这个名字喜欢吗?”
“师父,师兄。”
江朝躺在地上,朝上空伸出手去,摸一个远在天边的人。即便怨灵把她的嘴巴胀得一点空隙也不留,一口黑雾间依然挣扎出柔弱的呼吸,:“师父……岁……安……”
“阿朝,过来。”
“练剑时手要抬直,出剑要快要狠,只要看准了……”
刷——
一臂粗的修竹咔嚓一下拦腰倒地。
“这就是剑随心动。”
剑!十六岁的桃木剑。
她想起了十六岁时练的桃木剑,即使没有锋芒的剑刃与微寒的剑光,她照样能劈断两臂粗的竹子,几抱宽的参天古木。
没有兵器,她就用两排牙齿去做武器,咬穿想把她卖进青楼的酒囊饭袋的手臂,一路跌跌撞撞才逃出生天,大难有幸换来了一个师父和一个师兄。
她一边恍惚一边朝头发摸去,厚茧子摩挲仅剩的一把桃花木钗。取下来,圆润的钗头沾着指甲缝的血。
五指拳握,半尺长的桃木钗扎进面前的黑雾。
怨灵骤然受桃木钗刺激,黑雾团绕处滋滋冒出白色的青烟。它肚子鼓动出阵阵咆哮,不断有灵从中释放,一部分回归天际,一部分回归江朝这具快要干扁的肉身。
七窍里的怨灵像惊慌的鸟发现什么恐怖的东西,从江朝体内四散奔逃。眼睛渐渐映入水色的天,鼻孔流淌进潮湿的雨气,双耳漫涌过雨滴敲击地面的共鸣。
她咳嗽着拿起剑,手臂端稳直指前方。剩数逃窜的怨灵一脚迈入黎明,江朝的剑一瞬让此地变作收魂的阎王殿,怨灵的墓穴。
江朝迈开腿,举起剑,铮的一声为万世太平。
她艰难地朝前走,薄如轻纱的日光把她照亮。
一时后,伴身剑把江朝送回木屋。她换洗后又披着湿漉漉的头发,从木桌下拿出烧水的铁架子,参了差不多一壶水,架在圆形的铁环上,地板拉开暗格,往暗格里添了干木柴,火苗在无风的屋内一窜而上。
她半侧火炉坐,温热的火恰好把江朝的头发烤干。
实在太舒服了,耳边只剩下微微的烧水声,眼皮不自觉地耷拉下来。
她听见烧水壶的盖子呲地向上掀开,细碎轻快的脚步走向屋外,不到几时又转回来,重新放在铁架子上,再是用棍子翻动底柴,眼皮外亮起明亮的小点,温暖突然让人感觉毛茸茸的,江朝半梦着往旁一伸,她惊觉睁开眼睛。
一人背对江朝,坐在腰前几厘的位置,膝盖处的雪白长衣一起一落,看样子应该是一只腿单曲,一直腿直放。
火光映照在眼角下,江朝道:“你回来了。”
江岁安转过头,说:“会房睡,地上凉。”
江朝把身上的毛毯掀至肚子上,做起来往前一窜。她意识到刚刚在壶里烧了水,睡到不省人事,也不是现在是几个时辰后的事,这水壶里恐怕被烧干了。
还没等她彻底站起身,江岁安一臂把她拉回来安安稳稳坐下,“刚刚重新烧了一壶,要喝的话要再等等,不然烫。”
“还好你回来了。”
江朝庆幸了一声,还好今夜没把家给烧着。
江岁安看了一眼,目光锁在背后的长发,微微皱起眉,几乎看不到拧动的弧度,“头发还没干?”
江朝把耳边的几缕长发捎到面前,发尖还滴着水,头顶到干得差不多了。她拿起不知不觉被压在身下的干帕子,反复搓揉发尖。
指腹上的剑茧子擦过江朝手背,那道剑茧子很厚,没有五年以上与剑柄摩擦是练不成的,江朝练了两年远不能及。
江朝向右抬起头,手里帕子在抬头时被抽到江岁安手中,他说:“歪着头擦不累吗?”
话毕,江岁安的手指探进江朝耳边,从前至后将半干半湿的长发挽到手心里,摊开帕子包裹发尖,一点点一缕缕擦干,直到那一团被水浸湿,江岁安又换处干的擦。
江朝自己的活儿被旁人干完了,单坐着也不晓得做些什么,只能看着暗格里的红里透黄的柴火干眨着眼,时间消磨一点是一点。
江朝后面的头发变干后就开始毛毛躁躁地炸起毛来,江岁安打算等发尾彻底脱水后好生给她梳理称头。火光太热,照得他眼皮有点烫,反而江朝没事人般双手怀抱膝弯,趴在膝盖上,悠哉悠哉沐浴着火光。
江岁安想提醒,余光一撇处几丝湿漉漉的长发不知什么时候被遗漏了,像壁虎一样粘在江朝侧颈,纤长的三指习以为常地朝那里伸去,可没想到指腹刚一点到,江朝以闪电的速度缩紧脖子,简直是另类的“缩头乌龟”。
不过,他还是看到了,没有什么能瞒过常年猎捕怨气的眼。怨气漫无约束又善于躲藏,遇到厉害的化潮都能从从迎面而来的阎王贴下逃脱,而他的剑从未放过任何一处,更别说明显得不能再明显的勒痕。
江朝短虚起脖子,双目躲藏地左看看又看看,就是就是不愿意转头看自己,江岁安在顶头说道:“阿朝,转过来。”
江朝死也不动,这么会有即便受伤了对着干的人呢?
身后幽幽散发出冷气,奇怪,屋内的火光如此暖,怎么会冷。难道是睡觉时湿头发把后领的衣服沾湿了?但烤了也有一炷香,江岁安也擦了一炷香,怎么说也干了。再者说,这不是皮肤上黏糊的湿冷,而是能让江朝感到刺刺麻麻的冷。
头顶的话江朝听不出喜占七分,还是怒占七分,她接着听江岁安问:“是你自己转还是要让我亲自请你转过来?”
开头的语气是平平淡淡的日常话,跟江岁安喊她回来吃饭是一个味。后头的带着铁硬的语气,完全不是与她商量,而是命令。已然掺杂着江朝只要不照着做,后果自负的意味。
“我……”
江朝还没考虑好该怎么给他一个既能信服又能不透露自己今日差点被怨灵蚕食致死的答复。
有人抓住她的后脚踝,按住肩膀直接把她往后半圈。
江朝:“今日恰恰碰上了一只狡诈的,明明压在脚底里,可好死不活的它竟然打起了我脚板的主意,虚咬了我一口,我马上抬起脚,结果就让它逃了一小命。追至小巷子,没想到中了它们的埋伏,它与其余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ggd8.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