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赋尘忽然感觉自己的眼眶有些湿润,心跳的速度丝毫不亚于昨夜。瞥见陆庚悬在空中的手,并没有回应,而是看向另一侧,声音轻不可闻:“你该恨我。”
陆庚收起笑容,缓缓缩回胳膊,好整以暇道:“当然。”
褚赋尘愈发垂头,兀自轻笑。
意料之内,但心还是猛抽搐一下。这句“当然”之后,下一句是什么,让他滚?永远不想再见他?难道又是几百年的相看两厌。
若是为了报仇,想要他的命,他可以给。但是,他没法看着陆庚,明明背着两个人的罪孽,却独自走几百年。一个人,在不归路上狂奔。
不孤单吗?
为什么宁可独自坠入深渊,也不愿意带上他?
难道他就这么不配吗?
既然如此,不如,就把他绑在自己身边。陆庚喜欢看什么样,他都可以装出来,可以做足低姿态,想跪就跪想打就打,只要他的目光永远都在自己身上。那些罪过,以后都由他来背罢。
“那——”
一双手突然捧起他的脸。
陆庚生来语气轻佻,说话做事如同玩笑,此刻也如是。他的指尖滑过褚赋尘的睫毛,在他的眼尾停留,就像逢场作戏,风月场上的随意撩拨。笑容随意,很难断言,究竟几分假意几分真心。
“珩尧,下一次,在我面前哭好看些,说不定我心一软,就不恨你了。”
褚赋尘抬头,撞进一双眼睛。
活尸的瞳仁永远浑浊不清,就像一池死潭,落满枯枝、水蛭丛生、色泽混绿,离近便是一股难捱的死气。
唯独此时,也不知是死水浊污了清泉,还是清泉注入死水。
久旱甘霖,枯木逢春。
方才心底涌现的卑劣思绪,好像清风吹过湖面,骤然烟消云散。
褚赋尘忽然将面前人拥入怀中,低头深深埋入他的发中,原本不想开口,但这些话当真憋在心中太久,说出来是,声音有些难抑的颤抖:
“师兄,你想复仇,我这条命是你的,你不想沾血,我就是你的刀。”
“这一次,我不会离开你,一步也不会。”
我爱你啊,师兄。
最后这句话,他却如何也说不出口。
……
陆庚感受着他略带凉意的皮肤,下方藏着热情如火的心跳,忽然都有些搞不懂自己。
这番话分明很感人,可心中却觉得有些无聊。
比这更好听的情话,也不是没从这人嘴里出来过。狐狸精就是这样,善于诡言、巧舌如簧。
做不到的承诺,许它做什么。
原本只是想着,既然不知道能不能活到明天,那便专注于今日。看着过去的死敌讨好献殷勤,不失为一个值得花时间的娱乐。现在看来,若是能好好利用这份愧疚,他甚至可以东山再起。
但是这个拥抱、好温暖。
他突然有点动容了。
若是能不顾一切地沉溺其中……
放下一切,找个鸟不生蛋的小村庄,每天打打活尸、玩玩小鬼。褚赋尘力气大,可以去给人抗棺材,他在屋里画画纸人儿,叠叠元宝,偶尔让他和小柱表演个狐鬼大战,当茶余饭后的余兴节目。
不过在那之前,还有好多事需完成。
当年的真相还未查明,该死的人都还活着。
作为天庭极刑犯,天帝开恩,饶他不死。
实际上,这么多年的牢狱之灾,那些迫害虐待,生不如死的日子,每一天都像个烙印刻进他的骨髓。
身体上的极刑也罢,受着受着就习惯了,还能抽空骂骂天帝、骂骂仙盟小儿。
后来那种堕入万古深渊的孤独,才让他感到深入骨髓的恐惧。
钢针将他钉死在牢狱最底层时,他看着黑漆漆的四周,从身体里流出的血汇聚成一条河,将整个人泡在其中,睡不过去也醒不过来。
他无数次想,要是能死就好了。
每逢这个时候,他就想褚赋尘。
想若是有一天自己能出去,一定把他扒光,牵到天庭三台三殿前转一圈。仙帝不是器重他吗?不是升他做什么狗屁的金错上仙吗,不是钦点飞升吗,那他要在所有的仙官面前,逼迫他现出原型。
告诉他们所谓道貌岸然的正道仙尊,私下究竟有多不要脸。
可真到这么一天,一腔怒火扑了个空。
就好像大仇未报,仇人先一步死了。
陆庚的身体慢慢松懈,忽然发现自己的手正死死攥着褚赋尘的衣服,顿时头皮发麻,一把将他推开,后退两步,天崩地裂。
这种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永世相随、不离不弃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
从鬼市到施山郡又是半月路程。
出发前,陆庚还特地在街边找个了鬼画师。
那老鬼头守着个破摊子,原本在街边抠脚,手里握把破蒲扇,看着就是深谙此行,极为靠谱的人:“约我画脸的人已经约到明年了,小哥想画,后面排队吧。”
陆庚环顾他那空无一人的破画摊,朝褚赋尘勾手:“规矩我懂。”
一沉甸甸的银锭钱袋落在他手上。
豪爽大气地把袋子往老头面前一推,丝毫没有花别人钱的扭捏感:“要多少,自己拿。”
老头看也不看那钱袋:“老夫干这行是因为缺银子吗?”
刚说完,就被一道寒冽的目光吸引。
褚赋尘像个老鹌鹑似的寸步不离,一副“你要是不画我拿你磨粉”的即视感。
老鬼头“哎呀”叫唤,忙缩了脖子,扔到乖乖去研墨调色。
陆庚甚是满意。
自从在幻境中打跑了季清风,他在鬼市也算半个名人了。
他这张脸,几乎是一比一从他原本的身体上扒下来的,但凡只要见过他的人,很难认不出来。
至于当初越狱的时候,为什么在路上会随手捡到一颗长得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头,他懒得纠结,也懒得想。
反正这颗头上没有法术捏造的痕迹,完全可以说是巧合。
无巧不成书嘛。
但要是谁真这么信,那就真是白痴了。
既然幕后之人安排他占这么大个便宜,又不出现在他面前跳脚,也不知有什么目的,那他为什么不干脆接受呢?
瞻前顾后不是他的风格。
一颗又好用又风流潇洒的头,谁不爱?
再说,他身边还有一个人呢。
他在自己脸上比划:“这里画粗一点,这里补点颜色,这里给我擦点粉,错了错了,你到底会不会画?”
鬼画师不得已,涂了又改改了又涂,越画,脸上的表情越一眼难尽——
没伺候过品味如此独到的客人。
终于,他将笔一搁,撂下青面獠牙的老脸皮,叫嚣道:“老子在鬼界画了这么多年,哪个画完后不是丰神俊朗貌若天仙?你你你出去之后,别说是我画的!”
陆庚抓过镜子顾影自怜:这宛如蜈蚣的两道粗眉,这宛如奸佞小人似的吊稍眼,这鬼似的大白脸。忍不住赞道:“师傅当真抓住了鄙人气质的精髓。”
褚赋尘脸上半点表情也没有:“你若是想改皮囊,我可以带你去找岁姑。”
“你不懂,这种才靠谱。”陆庚大剌剌地一站,指着自己的脸,“好看吗。”
褚赋尘似是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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