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冯妙莲再次被金粟摇醒:“贵女,不可让陛下等!”
什么?梦乡破碎,冯妙莲混混沌沌地仰起头,半睁开眼觑了觑四周,槅窗外黑压压的,天还没亮哪!小皇帝能起那么早?
她重又合上了眼。
金粟叹气,只好如法炮制,命两名婢子架着她,自己与她更衣梳洗。
这次的衣衫换了式样。苏梅莲枝上襦配卷草纹粉青八破裙,头上依然梳的双鬟,鬟顶各插一枚东珠玉胜——是汉家女儿的样子。
有宫婢匆匆上楼,对金粟隔空做了个手势。
金粟会意,一边给冯妙莲披大氅,一边对她道:“贵女当去曲桥边候着陛下!”言罢也不管她乐不乐意,抱起她就急急往外走。
天边将将亮起蟹壳青,正是黑白不接,罡风肆虐,冰寒料峭的时候。
室内温香霎时散去,冰碴子若利刃般直刺骨髓——冯妙莲一下子被冻醒了!
她不悦地锁起眉头,从金粟怀里直起头,恰见到不远处兴平宫的方向,天子仪仗正往这里行来。当中的小皇帝依然一身玄衣胡袍,髡头索发,精神抖擞地大步而来。
那么早把她拉起来,就为了在这等他?
可恨!
金粟赶紧要将她放下地,可冯妙莲却使了性子,不仅不肯从金粟身上下来,居然一把抱住她的脖颈,闭着眼睛埋了回去。
金粟脸上一僵,只得抱着冯妙莲朝小皇帝屈膝行礼。
呵!起床气不小!
拓跋宏见她闭眼蹙眉,还不耐烦地哼唧了两声,活像一只摇不醒的懒猫!不禁嘴角微弯,回头轻声吩咐双三念:“取御撵来!”
兴平宫到寿康宫不算远,小皇帝等闲不坐肩舆,都是走着过去的。
双三念愣了愣,脚步一滞,没敢动——他昨夜才被长秋卿白整训斥过,难免犹疑。
小皇帝却淡淡道:“可一便可二,即便有言官弹劾,坐两次岂不比坐一次便宜?”
双三念眼睛一亮,唯唯称是。
天寒地冻,冯妙莲终于从混沌中清醒了些。她要面子,眼睛仍闭着,只竖着耳朵,探听外面动静。可不知为何,周遭忽而安静下来,只余风声呜呜咽咽的,撩拨着她忐忑的心弦。
抱着她的金粟也没有动静,似在等着什么?
她有些怂了,想睁开眼看个究竟。可又觉得很没面子。
冯妙莲年龄虽小,却是个会看人下碟的主——在她阿母和魏大母面前,她是上蹿下跳、毁天灭地的泼猴,几个庶女里,没有比她更疯的;到了她那没甚慈心的阿耶那里呢,她就成了最善解人意、撒娇卖萌的乖囡,把她那不着家的阿耶哄得五迷三道的;到了冯太后的寿康宫里,她则偃旗息鼓,一副大家闺秀的做派,任人摆布的规矩样子,连阅人无数的太皇太后都被暂时唬住了。
待到了小皇帝跟前,她装过了初见,几次试探下来,自认天子比家里阿耶好拿捏。于是这蛮不讲理的泼辣劲儿便又使了出来。
拓跋宏饶有兴致地瞧着身边的小丫头,见她虽闭着眼,蝶翼般的睫毛却颤个不停,心知她已然醒了。
他摸摸鼻子,看破不说破。直等到宫人抬着御撵过了曲桥,他才对着冯妙莲的耳畔缓声道:“既然二娘喜欢被人抱着,朕这肩舆还是免了。”
哎?有轿子坐?
冯妙莲赶紧转身,放眼望去,果然见到曲桥一侧有一顶宽大的步撵,金漆玉龙为饰,内里大花虎皮坐垫,把手处还各镶着一枚硕大的东珠——昨日天晚了,未能看清御撵的全貌,今日一见,嚯!真威风啊!
她立刻示意金粟放她下地,脸上跟换了个人似的,带着谄媚地笑,清脆的童声若檐下风铃:“陛下陛下,金粟把我勒得都喘不上气啦!”
变脸比翻书还快!拓跋宏无奈地摇头,难怪孔圣人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尤其,当女子与小人还是同一个的时候!
她倒还知道点规矩,殷勤地等天子坐定后,自己才在金粟地搀扶下也拱了上去。
不过一刻,天光便完全亮堂起来。肩舆上赤金的五爪金龙于旭日下威风凛凛,熠熠生辉。
冯妙莲坐在拓跋宏身侧,这里摸摸,那边看看——这就是御撵啊!
她忽然想起:“这个……是不是只有皇帝可以坐?”
拓跋宏本在闭目养神,听她后知后觉地问起,白了她一眼:“可不可以的,你昨晚便坐过了,不差这一趟。”
哎?也是哈!
“那,姑母知道吗?”她有些忐忑。
“你说呢?”拓拔宏捏捏眉心,这宫里,什么动静能瞒得过太皇太后的眼睛?
冯妙莲却镇静下来。姑母再可怕,还能杀了她不成?左不过大骂一顿,赶她出宫去——她还求之不得呢!
这么一想,她居然心情大好!不仅不怕,反而好好地享受起当下来——谁知道下次还有没有机会坐皇帝的轿子啦!
她昂着头,兴致勃勃地打量周遭——坐在高处看到的景色与走着时完全不同,连那光秃秃的枯树中间的鸟窝都看得分外清晰!再看前后诸人,黑压压的黄门侍从俱在她的脚下,她很轻易就能看到远处宫人匆匆而过的身影!
这居高临下的感觉,真好!
拓跋宏暗自观察着她,不由有些吃惊——他原本以为这孩子会忐忑不安地闹着要下去,不意她竟淡然若此。
他一时有些看不透她了——是因为年龄尚小,故而无所畏惧么?
寿康宫的主殿离得不远,抬轿的黄门俱是个中好手,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
他们今日来得早,太皇太后还未梳洗停当。于是二人先被请进偏殿候着。
冯妙莲正盘算着今早会有哪些点心呢,就见一个宦官自外头匆匆进来,往内室而去。
是内行令王遇!拓跋宏负于身后的手不自觉地握紧——外头怕是出事了!
果然,不一会儿就见太皇太后步履匆忙地出来,柳眉倒竖,面泛急色,对皇帝道:“速与朕去崇光宫,太上皇帝……遇刺!”
冯妙莲只见身侧的拓跋宏脸色瞬变,祖孙二人都顾不上她,急急出了门。
太上皇帝被刺杀是大事!冯妙莲一时不知该怎么办,偏唯一认识的金粟方才被王媪召去领糖霜了,她小脚一跺,干脆也跟了上去。
崇光宫在东宫,与太皇太后和小皇帝所在的西宫隔着硕大的演武场。
这么远的路,自是轿撵更快。冯妙莲想也不想,紧跟着小皇帝,熟门熟路地再次爬上他的御撵。
拓跋宏转头见到她,诧异道:“你怎么跟来了?”他不动声色地瞥了眼前头的冯太后,见她已然坐稳启程。
形势危急,他顾不得许多,只好朝身后挥挥手。底下的黄门赶紧抬起御撵,追着前头的太皇太后而去。
这一路,抬轿的黄门步速太快,便没有方才来得稳当。
冯妙莲个子小人也轻,被摇晃得东倒西歪,有一处路面不平整,她差点被甩了出去。
“哎?”她只好牢牢地抱住小皇帝的胳膊,为了稳住身形,人也整个儿嵌进他的怀里。
拓跋宏原本满脑子盘算着他父皇的事。他狐疑地瞥了眼前头的冯太后,就见她头顶的赤金凤冠在天光下泛着刺目的光——太上皇帝前脚要阅兵,后脚就被刺,这里面没有她的勾当,谁信?
太上皇帝背后,有一干族老和六镇背书,然而太皇太后手里也有年轻宗室、州郡与世家支持。这一波究竟是谁动的手?任城王?中山王?还是,穆泰?
他倒不是为太上皇帝叫屈——实话说,这位父皇对他不算慈爱,甚而多次将他视为掣肘太皇太后的一枚棋子。可是,他心里清楚,正因为有太上皇帝挡在前面,他才能在两宫相争中获得一丝周旋的余地。假若太上皇帝倒了,他将不得不一个人直面太皇太后的压制——这是他最不愿见到的!
抽丝剖茧之际,他忽觉身上一重,一个软绵绵香喷喷的小女郎就滚了进来——冯妙莲贴上来就不走了,毛乎乎的脑袋紧紧贴着他的胸口,他的胳膊也被她紧紧抱着,他甚至能感觉到她温热的呼吸!
“咳……”他脸上一燥,有些不适应地往旁边挪了挪。女童身上妖妖娇娇的奶香味儿甚是好闻。可他一个人坐惯了,实在受不了旁边贴个人——还是女孩子!
“二娘,坐好!挤到朕了!”他抬起另一只手,点着她的脑门,想将她往身外推一推。
“可是晃呀!”冯妙莲蹙眉噘嘴,她想这样么!
拓跋宏无奈摇头,推又推不开,赶又赶不走!算了,随她吧!那只本想隔开她的手,转而揽在她的后腰上,将她往上提了提——这样总不会掉了吧?
冯妙莲自觉稳当很多,便老老实实不再多话。小皇帝虽什么都没说,可她离他这样近,那绷直的腰身、紧握的双拳无不暴露出他焦虑的情绪——太上皇帝是他阿耶,他定然很着急吧?
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能一只手轻轻抚上他的。
拓跋宏感觉到自己攥紧的一只拳头被她柔嫩的小手盖住,不知怎的,之前的焦躁不安霎时消散不少。他揽着她后腰的手臂兀自紧了紧,下巴轻轻磕在她毛茸茸的脑袋上,从未有过的——这样有人依偎的感觉,真好!
赶到崇光宫时,内外已围了不少人。在宫外的过道上,冯妙莲一眼就见到袖着手拧着眉、与同僚小声议论的父亲。
“阿耶!”
冯熙闻声抬头,就见自家闺女从陛下的御撵上爬了下来,腿一软,差点跪下!
彼时宫外重臣众多,中书令高允、太尉元贺、尚书陆馛皆在侧。见此情景,均目露微光,神情莫测。
冯熙只觉后背发凉——自家女儿,也忒不守规矩了些!
然而,当务之急乃太上皇帝御体,冯妙莲的事,诸人只作未见,无人敢深究。
围在崇光宫门口的,几乎都是中枢的人,见到冯太后,就跟见到主心骨似的,纷纷避开一条道来。
冯妙莲紧跟着小皇帝往里走——这是她第一次来太上皇帝的宫室,充满了好奇。她甚至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陛阶仅三层,还是土筑的。往里走,宫室虽大,但纱幔珠帘俱无,仅一道硕大的原木屏风隔开内外。
她原以为太皇太后的寿康宫已经够简朴了,没想到崇光宫更甚!
她望着两侧黑压压的人群,里面除了黄门宫女,还有不少上着窄袖交领衣,下套小口裤、头戴垂坠长裙帽的鲜卑官员,而再里面,则围了一圈袒右袈裟的僧人。
太皇太后称呼为首的官员“侍御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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