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青行摘下了两三段开得繁盛的花枝,正打算告别,却听见了轻轻的啜泣声。
转过头一看,不由得愣住了。
他好半天才迟疑道:“苏娘子,你怎么了?是有什么不适吗?”
谢青行完全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么把她惹哭了,而苏琼月自顾自一边流眼泪一边想,他总是对她很好。
虽然拒绝了她,但还是这样好;虽然他什么都好,但依旧不喜欢她。
她就这么完成了思想闭环,哭得更伤心了。
谢青行只得先将花枝搁在旁边,掏出了一块洁净的帕巾递过去,耐心等着她慢慢擦眼泪。
苏琼月低着头,哭得抽抽噎噎的,看起来难过极了。他不知道为什么,一时竟心软地觉得这场景有些似曾相识,但很快自嘲一笑,心道必然只是错觉罢了。
待少女的情绪平复下来,他才缓和了语气安慰:“别哭了,有什么伤心的事,说出来也许会好些。”
“我能有什么事情……”
苏琼月的声音还带了点抽泣,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你为什么忽然对我这样?是不是因为我没能及时去看你,所以你才生气了?可是,可是,我真的不知道你受伤了,当时我在瑶光寺日日礼佛,每天都许愿……”
谢青行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表示出倾听的态度:“许愿什么?”
然而她被这么一问,竟然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眼眶迅速地又红了起来:“我在佛前求的是什么,别人也就算了,谢将军怎么会不知道!”
“……”谢青行只能无奈地想,这话是从何说起,他难道应该知道?
苏琼月却当真是满心的委屈。
她所求的还能是什么,不过是盼望他平安而已。
没有人比她更害怕他出征了,因为她的亲生父亲,就是死在遥远北方的战场上。
那年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姑母会当上皇太后,童年的记忆里,父亲只是怀朔镇上的一个低级武官,遇到柔然滋扰边境时,他就得穿着已经破旧的甲胄上战场。
父亲的离开,就和谢青行一样,常常没有预兆,没有归期,没有音讯,而当时她和母亲什么也做不了,除了等待。
漫长的等待里,母亲或许会抱着新缝补的衣裳,突然哭起来,又或许会急躁地找原因骂她,接着骂到她父亲,最后恨恨地埋怨,“他还不如死了算了!”
事后她明白,这句话不是真心的诅咒,只不过是妇人受不了等待的一种怨气宣泄而已。但坏的预兆往往灵验,有一次,父亲离开了家,便再也没有回来。
然后,就是母亲的改嫁,她被伯父家收养,但没多久,对怀朔边民而言几乎遥不可及的京城传来了消息:皇帝驾崩,她从未谋面的姑母已当上了皇太后,伯父也跟着加官进爵,入朝重用。
于是,苏琼月此生第一次离开怀朔,走进了繁华的名都洛阳。在皇宫华丽的垂帘间,高高的台阶上,见到了她幼年时期所能想象到的最高贵威严、令人仰望的一个女子,而这女子竟然是她的姑母。
像一个被天降好运砸中的人,最初的惊喜之后,就是内心暴露出来的自卑和惶恐。
她刚到姑母身边,因为身份和外貌得到过数不尽的关注。但那些人很快发现,她不通文理,不会礼仪,不识字,甚至连说话也是偏远地方的口音。
有一次,姑母在宫里设宴,让她去和年龄相仿的世家小娘子们逛园子,其中某个女孩向她搭话。她当时受宠若惊,立刻怯怯地回答了,女孩却当着众人的面露出令人尴尬的神色。
“娘子说话怎么这样古怪,我一个字都听不懂。”
众人便纷纷笑了起来,而她窘迫至极,低着头匆匆找个借口走开,还没走到姑母的住处,就忍不住在园林山石的角落里窝成一团,哭湿了衣衫。
那是她最初遇见谢青行的地方。
当时她只顾着自己难过,没发现一块大石相隔之处,还有个陌生的清俊少年。
他大概是想等她哭完自己走,以免两人撞见,却因为帮她支开来查看情况的宫人而暴露了行踪。
其实苏琼月虽然有美人的名声,可是在他面前,不知道为什么往往很狼狈,根本没有什么光彩靓丽的时候。比如初见那天,她哭得稀里哗啦,又兼之惊慌失措,脸上和身上都乱糟糟的,别说气质仪态和风度,连平时能装点一下门面的美貌也半分都看不出来了。
少年有种和嘲笑她的人们相似的高雅气质。不同的是,他既没有看不起她,也没有试图打听她为什么哭成这样,只是无声递给她手帕,让她擦去颊边被风吹凉的眼泪。然后他坐回山石后的原位置,背过身,静静等着她继续宣泄情绪。
从那一天起,总是如此。
他让人感觉到安定,感到风歇雨停,万籁宁静。
可是苏琼月丝毫没有想过,当他有朝一日不再做这个永远陪伴着她的人时,她又该怎么办。
与此同时,傅苒在相距一段河流的水边暗暗观察花林里的情况。
就算她已经快迈到了河边上,对岸的具体情况依然看得不是太清楚,但至少能望见两人的距离相当接近,仿佛很是亲密。
看起来不错嘛,应该大有进展。
她满意地为自己的机智点了个赞,准备打道回府,寻机替小情侣的私会打一下掩护。然而遽然间,身后有道充满怀疑的声音突兀地响了起来。
“你在干什么?”
傅苒被猛然吓了一跳,刚转回身,眼前出现了一个她意想不到的人。
竟然是谢晞容。
小女郎满脸提防之色,很不高兴似地睨着她,像是怕她掩盖什么,谢晞容甚至不等回答,就蹬蹬两步上前越过了她,自顾自观望刚才傅苒所看的景象。
此时,谢青行和苏琼月的身影已经被花簇隐隐盖住,看不清神态。但身上的衣衫,依然明显地昭示出两人的身份。
傅苒还没来得及阻止一下,她就倒吸一口凉气,蓦然捂住了嘴,本就圆溜溜的眼睛这会更是睁得滚圆,不可思议般地看着她。
“你竟然,竟然在此偷窥我堂兄和苏……你,你真是不知廉耻!”
有没有一种可能。
其实真正的谢苏头号cp粉就在你的面前。
但谢晞容明显大为震撼,一点也没有要听她辩解的意思,当即气急败坏地跺脚:“堂兄待你那么好,没想到你居然是这样的人,不对,我就知道你是这样的人!你等着,我肯定要向伯母告发此事!”
她越说越怒气冲冲,看也不看傅苒一眼,立刻转了身就要去告状。
“等等,小心!”
“你干什么别碰我——啊!”
谢晞容下意识躲开了想要扶她的傅苒,往旁边迈开一步,但突然间,脚下猛地向前一滑,整个人都失去了平衡。
不出所料,在河水四溅的动静后,她半边身体都摔在了水里。
“……”谢晞容呆住了。
因为到处都又湿又滑,倒是不怎么疼,就是很震惊,而且很丢脸。
岸上的傅苒无可奈何地维持着想拽住她的姿势:“这里到处都是被河水浸透了的湿泥,得踩在石头上才能站稳,我应该提醒你的……”
小女郎就这么呆若木鸡地凝滞了,脸色涨得越来越红。
半晌,她忽然用袖子擦了擦被溅了一脸的水,抬头瞪着她,凶巴巴的:“那你愣着干什么,还不扶我起来!”
傅苒看着她犹豫两秒,还是俯身伸出了手,但也悄悄用力抓住了旁边的树枝。
她倒不是不想扶,只是感觉谢晞容演技太拙劣,那点不怀好意的心思都快写脸上了,很难不想起愚人节里磨刀霍霍的同学们。
可谢晞容心里比她更虚,见她伸手,不及细想,立刻急切地紧紧握住,随即猝不及防向后大力一扯。
谢小娘子的思维很纯粹,那就是既然已经丢脸了,就不能只有她一个人丢脸。
然而,因为傅苒牢牢拽住了结实的枝桠,她手上又沾了泥水,是以这气势汹汹的一拉直接滑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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