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的热闹散尽,城内一夜之间散落着白玉兰跟栀子花的叫卖声。到处都是花香,紫色的马鞭草开得正盛,灿烂的合欢也不甘人后,还有蜀葵、金丝桃、淡粉或浅蓝的绣球花、娇怯的半边莲,荷花、月季应有尽有。
林白棠撑着舟子叫卖小食,或热闹或清冷的河岸边或者街角处,总能与深红浅绯,轻紫玉白撞个满怀。
她卖小食时间也不短了,原来也能算些简单的帐,但近来跟着陆谦学识字之余,还与他学习做账技能,对自己的收入有了更为直观的了解,还厚着脸皮去牙行问过租赁店铺与买店铺的实际数目,结果……令人沮丧。
卖小食酒水的收入总在一定的数额之内起伏,但距离短期内开食店的目标,还是过于遥远了。
有时候林白棠也羡慕方虎的没心没肺,不喜欢读书便无数次在父母面前叫嚣着要去学武,虽然结果总不能如愿,可好歹全凭自己心意,更不会为外在的钱财而忧心。
林白棠今日撑船前往阊门附近转悠,半下午酒水小食便一扫而空,于是撑船往回赶,顺便去取预定好的猪肉跟小鱼。
鱼铺的宋伯多送了她半斤小鱼,与她商量:“白棠,天气越来越热了,等你卖完东西回来,放久了鱼也不新鲜,不如每天中午让我家小二子把鱼送去你家?”
林白棠惊讶道:“小二子回来了?”都是老熟人,只是宋小二前两年被送去学厨艺,许久未见。
宋小二与方虎同岁,小时候大家一起在附近巷子里玩耍,没少与林白棠叫板。也不知这小子犯什么毛病,总爱找林白棠的麻烦,不是揪她头发就是抓毛毛虫吓她。
不过林白棠身边常年有两大护法,方虎负责动武,冲上去便跟宋小二干架;陆谦负责善后——以他一贯乖巧懂事的好孩子形象,尾随宋小二回家,“不经意间”向宋伯告状,讲述他街头“偶遇”宋小二欺负林白棠之事。
理所当然的,宋小二收获了宋伯一顿胖揍。
“前几日回来了,当了两年学徒,说是刀把都没摸到过,洗了两年菜,师傅连灶头边都不让站,调料都没认全,他死活不肯再去了,说是要留在家里卖鱼。”宋伯也有些发愁:“白瞎了两年功夫,还挨了不少打。他那师傅打人狠着呢!”
林白棠想起前几年大家在巷子里打闹玩乐,一转眼便该考虑将来的生计问题,也有些唏嘘,安慰宋伯:“许是原来的师傅不大好,小二要是还想学厨艺,不如再换个师傅?”
宋伯笑着装鱼:“你这孩子,许是我家小二淘呢。”扬声朝铺子里面的隔间唤:“小二子,你过来替白棠把鱼拎到船上去。”
布帘后面冲出来一个小少年,个头竟比方虎还高了一寸有余,腼腆一笑,接过鱼便跟着林白棠往河岸边走。
林白棠边走边悄悄打量他——宋小二厨艺没学到,个头倒是没少长。
宋小二大抵是长大了,面对林白棠倒拘谨不少,再没了小时候的淘,挠着头陪笑:“白棠,多谢你照顾我家生意。”
林白棠忽然冒出一句:“宋小二,你笑得好丑。”
他脸上的笑容立刻收住了,垮着一张脸不再说话。
林白棠:“不想笑就别笑,我又不是酒楼的贵客。”
大家从小一起长大,架都不知道打了多少回,摆出这副贵客临门的样子,她很不习惯。
次日中午去,宋小二正准备收拾了鱼送去林家,神神秘秘告诉她一件事情:“昨儿有人打听你呢,看着不像好人。白棠你是不是惹到什么人了?”
自王氏离开之后,林家所有人在暂时松了一口气的同时,都觉得她不会善罢甘休,定然还藏着后招。
林青山思来想去,芭蕉巷都是街坊四邻,傅金宝真要使坏,定然不敢贸然冲进来。而他带着宝棠,父子两人都干的力气活儿,身强体壮,姓傅的也得掂量掂量。
唯一不放心的便是林白棠。
与女儿商议暂时歇两天再说,谁知林白棠初生牛犊不怕虎,还宽他的心:“爹爹莫怕,我每日沿河叫卖,都往热闹处去,到处都是人,姓傅的总不会当街打人吧?他要是有那么大胆子,早该自己跑来了,还把亲娘推到前面。”她没敢告诉林青山,自己与傅金宝在端午龙舟赛上有过一面之缘,过程极不愉快。
傅金宝走投无路,都已经偷鸡摸狗,快成过街老鼠了,她反而不怕。
“再说,他要是一日不来,我便停一日;他要一两月不来使坏呢,难道我还停一两月?”
林青山也觉得有道理,只能再三叮嘱女儿小心,没想到还真有人打听她。
“那人什么模样,打听什么?”
宋小二边装鱼边小声回忆:“脸上长着痦子,痦子上还长根毛,三角眼扫帚眉,个头矮小,贼眉鼠眼的看着就不像好人,打听你每天几点来取鱼,我估摸着憋着什么坏呢,就说没个固定时间,不一定呢。他还随手赏了我俩铜板,让我别说出去。”
那人越不让说,宋小二越觉得不安。
小时候打架是一回事,遇上真正的坏人又是另外一回事。
林白棠拎了鱼回船上,边撑船边警惕的四下去瞧,但见周围街市喧闹,倒瞧不出什么异常,便撑着船去方家取肉。
方厚额外送了她两只猪耳,要付钱却被拦住了:“虎子天天在你船上吃东西。”
林白棠便笑着接受他的好意,先把猪肉跟鱼送回家去,让老祖母处理,她撑着船去接俩小伙伴放学,在河岸边被毛婆子拦住,殷勤追问:“白棠,你去哪儿?”
听说她要去接方虎跟陆谦,便推了一把身后的孙女:“我家月儿今儿得闲,既是出去玩,劳烦你也带上她?”
毛思月瘦瘦小小,常日跟着母亲在家做些家务,得空便帮母亲洗洗衣服,极少跟着巷子里的孩子们瞎玩。
她父亲过世之后,家中再无男丁,一家子全靠母亲跟祖母替人浆洗衣裳赚钱,日子过得拮据,她也很少出来玩,性子有些畏畏缩缩。
林白棠难得见到她出门,原本要跟着陆谦学识字,但毛婆子把人推了过来,她也不好拒绝,便拉了毛思月的手上船,只觉得她的手跟块儿冰似的,也不知怎么回事。
毛婆子推了孙女上船,顿时笑得心满意足,脚步轻快去方家串门了。
每到放学,方虎总是头一个冲出学堂,站在河岸边等船的时候,闻着外面的花香陶醉不已:“我总算又活了过来!”
先生讲课的效果堪比催眠,明明课间他还跟同窗打闹玩耍,但只要听到先生讲书,那语调便不由自主让他昏昏欲睡,不知不觉沉入梦乡。
陆谦则与他正好相反,很喜欢读书。但再喜欢读书的学生,对先生也免不了评论:“陈先生讲课是有点迂腐啰嗦。”也不怪方虎厌学。
两人等到林白棠的小船,方虎先跳上船,扔了书袋便四处找吃的:“饿死了饿死了,白棠可有吃的?”
陆谦后面跟着上来,动作轻盈,连连制止冲动的小伙伴:“虎子,你就不能轻点?船都要被你给弄翻了。”
两人踏进船舱之后,才发现里面还缩着个小姑娘,睁着一双大眼睛好像被他俩的动静惊到了,手里拿着啃到一半的粽子手足无措。
方虎怪叫:“她谁啊?我的粽子呢?”他一心记挂着自己的粽子,压根没注意小姑娘的样貌。
陆谦也奇怪:“白棠——”
毛思月跟林白棠虽然同龄,但在一起玩过的次数十个手指都数得过来,那还是毛婆子前来串门,非要带着小孙女过来。
龚氏可怜这孩子自小丧父,每回来总要塞些吃食给她。
毛婆子倒是喜欢占便宜,但毛思月不干了。
她被阿婆推着掐着接龚氏塞过来的吃食,一张小脸涨得通红,一面羞愧自己的不争气,被美食的味道诱惑而最终伸了手,一面厌恶自己的贪吃。
拧巴的厉害。
来过两回,通晓了阿婆占便宜的心思之后,便再也不肯来了。
打骂都不管用。
不仅不肯来林家,连毛婆子最喜欢去的方家陆家都不肯去,除了跟着母亲料理家务浆洗衣裳,连大门都不肯出去,整日缩在家里。
林白棠有自己固定的玩伴,她又是个精力旺盛的小孩,每日还要帮着家里母亲跟祖母干点力所能及的活儿,以前还喜欢跟着金巧娘去船上玩儿,两人的见面机会更是少得可怜。
毛思月今日跟着毛婆子刚送完替主顾家洗好的衣裳,一路上都被阿婆念叨,数落她也不知道出门见人,整日在家里跟个木头似的,什么也不会,这副样子将来怎么能嫁个好人家……数落了一路,眼瞧着到了芭蕉巷,瞧见林白棠才住口,还把人强塞给林白棠。
她当时都快要急哭了,可是林白棠温暖的手拉着她上了船,摆脱了阿婆没完没了的絮叨,她便不由自主跟着去了。
直到坐在林家船舱里,看着林白棠熟练的撑起篙子,船儿便离开了河岸,离絮叨的阿婆越来越远,她长长舒了一口气,对上林白棠白里透红的脸颊,舒展的眉眼,突然不知该说些什么。
林白棠大概瞧出了她的不自在,放下船篙进来,递了个粽子给她:“吃吧吃吧,我阿婆做的豆沙粽,可香了。”
毛思月接过粽子,还未道谢,她便已经出了船舱去撑船。
她握着粽子,既不知跟林白棠聊些什么,对方似乎也跟她一样,便默默拆了粽子吃起来。
接到了小伙伴,林白棠明显活泼起来,提醒二人:“你们不记得她了?”在俩小伙伴茫然的眼神里,再行提示:“毛阿婆家的……”
两小伙伴便知道这小姑娘是哪位了,只是着实不熟,便各自吃东西,边吃边聊些学堂里的趣事。
毛思月也接不上话,林白棠间或问两声。
等到了芭蕉巷河岸边停船,方虎便摊开了课业要写,陆谦也拿出昨晚再次跟祖父讨教的做帐本领教导学生。
——他于记帐之事不熟,但架不住学生林白棠好学勤勉,又不以科考为目的,问的全是与生活相关联之事,先生课堂上不教这些东西,便只能回家搬救兵,求祖父指点了。
陆泉卧床多年,总算有了用武之地,教孙子便极其用心,也不问大孙子学来作甚,只要打发病中无聊时光,也算得除等死之外又寻到一点事做。
毛思月见他们三人自成一体,各自有事要做,自己也摆脱了阿婆的絮叨,便向林白棠告辞,细声细气道:“多谢你的粽子,我阿婆……她下次说什么,你不要理会便好。”
她时常在家装聋作哑,引得毛婆子嘀咕了好几次:“不应该啊,小小年纪怎么也聋了?还没嫁出去就聋,你也不是陆家老头子,就算聋了听不见,也有人好吃好喝的侍候着。你可还要嫁人呢。”
要不是钱财不趁手,早揪着她去胡大夫家抓药了。
毛思月心道:说不定陆家阿翁也是不耐烦听你们聊天,这才装聋呢。
船舱里没别人,林白棠便提起宋小二的提醒。
俩小伙伴先是对宋小二耗费两年时间,什么本领也没学到,还白白挨了两年打而唏嘘,附近巷子里一起打闹长大,他们之间可以打架使绊子,但被外面世界的大人欺负,各自心中也不是滋味。
接着便猜测打听林白棠之人:“长着痦子必然不是傅金宝,难道是他的同伙?”
林白棠不曾亲眼见过,思来想去近来就得罪过傅金宝母子,只能往这方面猜测:“许是他们怕我认识,找了旁人?打听我做什么,寻个暗巷子打我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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