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浦红渚里。
褐色长衫迎风摆动,翠金扳指随着粗粝指尖摩挲而折射出莹光,其身后随从皆背手低首,不敢高声言。
褐衣男子抬目远望,风义舰渐行渐近,不几便稳稳停靠在码头,他悄然褪去寒面,笑意相迎,顿首低眉:“家主安康!堂主安好!”
荣屿稳步走至褐衣男子身前,还以浅笑:“余叔消息倒是灵通。”
“家主未言先行,鄙人唯恐招待不周,特前此等候。”余觉是抬起双拳回敬。
“哦?余叔是在怪罪荣屿不请自来?”
“哪敢。”余觉是左手背立,右手向前引路道,“料必旅途劳顿,在下略备薄酒,专为家主接风洗尘。”
荣屿懒与此人多作纠缠,顺言直下:“余叔劳烦。”
侍从左右并开,让出前方之道,一行人缓慢在人群中穿梭,前往荣府私宅——醉风荷。
荣屿看着醉风荷三字牌匾,儿时与母亲相处的记忆纷涌而至,不想再次踏足红渚里,早已物是人非。
欠债之人,自当还债。母亲,荣屿回来看你了……
荣三娘面色凝重,悄悄查看着荣屿,只见他神色如常踏进门槛。
“屿儿,自你娘走后,我一直悉心照看着这座宅子,一日也不曾懈怠。如今你已长大成人,更是荣氏之主,想必你娘九泉之下,也可安心了。”
余觉是首先开了口,企图以此拉近与他的关系。
荣屿为自己斟满杯酒,转而也替他满上,不辨语气:“多亏余叔照料。”
“你不怪我就好……”余觉是佯作十分羞愧难当。
荣屿看他唱戏得起劲,怕是连余觉是自己也要信了罢。
荣三娘可不甘下风:“老余,你也别自责了,红渚里要没有你坐镇,荣屿也不会这么快坐稳荣主之位,我们还得感谢你了!”
这话正戳中了余觉是的痛点,奈何情绪不得显露半分,直得臣服:“我只是尽了本分,堂主言笑了。”
风翎看着三人心思各异,各怀鬼胎,也是觉得有趣得很。
“屿儿,不知此次前往红渚里,是为何事啊?”余觉是打探着荣屿的脸色,“若是有用得到余叔的地方,我必知无不言!”
一口一个屿儿,叫得真让人生厌!
荣三娘抗议道:“老余,这要是在以前,这称呼倒也还随意,只是,如今荣屿贵为荣氏之主,你再一口一个屿儿,是否不合礼法啊?”
余觉是早知这荣明之是个江湖浪荡子,养得一身匪气,要不是占着荣家,哪会有她说话的地方!
世殊时异,他也只能暂避锋芒:“堂主说得是,是我老余僭越了。”转而起身向荣屿敬酒,“还请家主见谅!”
荣屿抬手示意他落座:“余叔不必在意俗礼。”
“我此番前来,是为彻查荣运堂库藏失窃一事,你可知晓?”
荣三娘将目光钉死在余觉是身上。
余觉是微倾身子向前:“啊!竟有此事!何时何地,何人所丢啊?”
荣三娘左手横在桌面,一字一句道:“半月余,红渚里,为我所失。”
余觉是目光微闪,转身对着荣三娘:“究竟是何等高手,才能从荣堂主手底下,劫走半数珍藏啊!”
荣三娘就这样与他无声对峙,奈何他话滴水不漏,转而为笑:“老余啊,大哥早年与你最为交好,这半数库藏是他毕生心血啊,你的眼线遍布红渚里的每个角落,这次还得多仰仗你啊!”
余觉是依旧挂起那副无懈可击的笑容,对着荣屿表忠心:“家主之事,余某自当尽心竭力,我这就命风语卫四方查探,只求尽早找回宝器,了结荣兄夙愿!”
“还请费心了。”荣屿淡然道。
余觉是说罢便离宅而去了。
“这个老狐狸,想让他露出马脚,可不容易!”
荣屿盯着远处的虚空回应,发出一声轻呵:“是吗?”
惊风看着他们各说各话,好不容易大家都不再开口了,她虚弱地来了句:“请问,可以吃饭了吗?”
真是生怕他们一个个的唾沫星子毁了这一桌的佳肴!
荣三娘为大家斟满酒,举杯道:“不说这些了,一天没吃饭了,大家随意,我先干了!”
言罢,众人才开始享用今日的第一餐红渚里美食。
风翎一直关心着荣屿的情况,在他脸上似乎也不见戾气,但总也感觉他的心情不佳。
时不时感受到来自风翎的的关切眼神,荣屿只一如既往向她回以温浅的笑容。
他貌似心情不太好?风翎也不知这种感觉从何而来。
傍晚后宅院内。
风翎正打算回房中休息,突然听见清脆地瓷片碎裂在地的声响。
难不成又是那个黑衣人?这般想着,她寻着声响去了后院。
四五个酒瓶随地散落在树下,顺树向上望去,只见荣屿半屈着一只腿,躺在树上喝着闷酒,面容冷峻落寞。
眼前这幅画面,无端让她想起二十年前的场景——他被荣世安彻夜罚跪后,午夜他自顾自地一个人爬到树上,满脸忧郁地掰扯着手中的花瓣。
“你怎么来了?”荣屿看着树下站着的女子,还是无法装作没看见。
他的话一瞬将她拉离回忆,她拿起旁边桌上的一个酒瓶向上举着:“酒这东西,还是两个人才喝得痛快!”
荣屿未作反应,抬起下巴又是仰头一饮。
风翎看他不领情,转身就装作要走:“不说话,那我走了。”
扑通一声他的身影稳稳落在树下,惊飞一地落花。
“谁说我不喝了?”他就地盘腿坐下,向旁边让出了一大个空位。
风翎转过身走到树下,坐在他身旁的落花上:“今日你心情不好?”
荣屿矢口否决:“没有。”
见他不愿回答,风翎也不再深问:“那是我多心了。”
“明日是我母亲忌日。”荣屿冷不丁说道,风翎一时不知如何安慰他,只听他又缓缓出口。
“儿时,母亲总与我说想定居醉风荷,我却跟随父亲走南闯北,竟一日也不曾好好陪她。”
“后来母亲撒手人寰,我也未来得及好好送她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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