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嫂子像被马蜂蛰了一下似的,眼皮一跳匆忙转过眼,拉开门栓,回身又进了家门。
背靠门扇,她伸手按了按心口。
刚舒一口气,就见家里老大跻拉着杨建国的鞋乱窜,田嫂子脸一拉,竖眉呵斥:“赶紧把你爸的鞋换下来。”
解放鞋鞋底再结实也遭不住拖来拖去的磨蹭。
老大脖子一缩,立马转身回屋,拎出一只鞋:“妈,我这个鞋帮有洞了,给我买双新的呗。”
田嫂子把鞋夺手里,仔细瞅瞅:“这么个小洞,补补就能穿。”
“都补两回了。”老大梗着脖子。
田嫂子眼睛一瞪:“管它补几回,能穿就行。”
见老大不服气,田嫂子想起谢茉脚上的那双布鞋,说:“要不给你做双布鞋,透气跟脚。”
老大:“哼,我才不穿,丢人。”
田嫂子怒了:“死小子,哪里丢人了,隔壁人还是大城市来的,都穿布鞋。”
老大不满地嚷嚷:“你不是瞧不上那人,干嘛还跟她学。”说完,见他妈脸色不对劲,迈腿就跑。
田嫂子气得心肝一颤,扬起鞋底就追。
终究,老大因鞋子不合脚拖了后腿,被田嫂子逮到用鞋底照屁股上扇了两下子。
听着老大鬼哭狼嚎的假哭,田嫂子却分神想,她可不是学人精,是家里几个皮猴子上山爬树费鞋,那解放鞋又要钱又要工业券,布鞋用碎布头做就成,不花钱票费些针线功夫罢了,穿坏了也不心疼。
至于为啥先前不穿,那不是没想到么。
***
谢茉这边全然不知,由她激起田嫂子又一轮打孩子运动。
她正骑车穿行在树荫和光束之间。
蔚蓝的天空,流动的云丝,盘旋鸣唱的鸟儿,绿油油的田野,成排伫立的杨树,蜿蜒平坦的黄色土路,一切的一切都化作她眼中质朴勃发的景致。
谢茉放缓速度,风卷抚脸颊,勾动她唇角。
阳光斜斜拂在她脸上,她却笑得比阳光灿烂鲜活。
路过的人一时不知该把视线放在稀罕的自行车上好,还是挪到这张比花儿更鲜靓的脸上好。
谢茉到了镇子上,走走停停,不时向乘凉歇脚的大爷大妈问路,她心情舒畅,笑容
便格外明媚,再加上她人美又礼貌,后头俩大妈直接摇着蒲扇把她送到沈老师傅家门口。
一路上应付诸多问题,比如“小姑娘多大了?”、“结婚了吗?”、“和老沈啥关系?”、“找老沈干啥?”
谢茉长舒一口气,诚挚道谢。
“这有啥。”俩大妈笑眯眯,“老沈写字好,咱们要写点啥也都爱寻他。”
沈老师傅从里打开打开门,俩大妈热心主动地向他说了谢茉“求教书法”的来意,末了替谢茉“美言”几句,才心满意足离去。
目送俩人背影消失在巷口,谢茉转头跟沈老师傅相视一笑。
沈老师傅的院子比谢茉他们家更生动精致。三间正屋,只盖了东厢房,西面墙壁下是一挂葡萄藤,门一侧的南墙根种了几架丝瓜,另一侧则铺了一帘蔷薇,余下的空地种了一垄豆角,半垄黄瓜、半垄西红柿,屋檐前一株约莫两米高的月季树开得喧嚣,后头石台上还摆放七八个花盆,或红、或白、或粉、或黄煞是喜人。
谢茉随沈老师傅来到堂屋门口,不禁回头再逡视一圈这和谐有序、田园沐歌般的小院,赞叹:“您这院子拾掇得真好,雅俗共赏,清爽宜人。”
沈老师傅笑着谦虚:“一个人住,闲着没事瞎捣腾。”
屋里布置整洁颇具意趣,谢茉略略一扫便跟沈老师傅进了书房。
谢茉从挎包里取出稿纸:“沈师傅这是我的稿子,请您斧正。”
沈老师傅笑呵呵:“提提意见罢了,不敢称斧正。”
他接过去读,读着读着,眼角眉梢的笑渐渐收敛起来。
粗读一遍,他吁了口气,又从第一行细细研读起来,过了好一阵子,他目光自纸页剥离,看向谢茉:“真是篇好文章。”
他清瘦矍铄的面上一派复杂赞赏。
“读起来荡气回肠。”沈老师傅感慨,“用短短几句回顾历史调起情绪,先声夺人,中间对而今人民大众的数言更是振聋发聩,犹如静夜钟声,发人深省,此后描绘的未来让我一个六旬老叟都热血沸腾,可恨天不假年,看不到那般波澜壮阔的未来。”
“大气,回味悠长。好文章。”沈老师傅连连赞叹,看向谢茉的眼神溢彩连连,“年纪轻轻有这样一份广博心胸,当真了不起。”
“
您老着实过誉了我万万不敢当。”谢茉惊愕于沈老师傅的夸赞可她心虚她笔下的未来她亲眼领略而非她胸怀广大。
她站在时代的肩膀上书写既定事实。
因此她字里行间充斥着笃定。
沈老师傅眨眨湿润的眼睛摆摆手。
使他动容的是谢茉字字句句满溢出对国家、人民的热爱和信心。
和当年儿子站在他面前宣布要去参军报国时的神情如出一辙。
沈老师傅侧眸看向书架上的相框黑白照片中的少年眉目英朗眼神坚毅。
谢茉循着沈老师傅的视线看到这张照片余光瞄见老人家面上不受控地流露出悲戚怀念之色识趣地没发问停顿一会儿指了指相框一侧摆了一排十来个姿态年龄各异的老虎木雕状似随意问:“这些老虎是您自己雕刻的吗?”
“是。”沈老师傅将情绪整理好重拾精神说“几十年的爱好了。”
谢茉故意放松语调:“看来您格外爱虎。”
“此虎非彼虎。”沈老师傅温和地笑了笑叹息。
兴许是很久没跟人诉说了沈老师傅动动嘴唇便打开话匣子:“照片中的是我儿子十几岁离家参军便再也没回来生死不知。没确切消息我总觉着他还好好活着。”
谢茉抿唇不知从何安慰。
沈老师傅并不需要谁安慰
他伸手捧起最旧的老虎木雕说:“他生下来就壮实他娘便给他起小名大虎我就雕了这木雕给他玩耍你瞧左耳朵还被他咬掉尖尖。”
“以后他每过生辰我便赠他长大一岁的木雕老虎。”顿了顿他补充“直到他离家那年。”
说完他立刻又说:“我还雕刻了其他小玩意要不要去看看?”
谢茉从善如流跟沈老师傅来到堂屋的置物架前认真听他讲诉特别木雕的来历故事并不时插言请教一些雕刻技巧。
两人聊得颇投契愉快。
谁都没再提刚才话题。
最后沈老师傅给两人泡了一壶茶端上一盘点心开始轻言慢语地给谢茉的文章提建议。
谢茉文笔虽
好但在一些语句上难免带出后世习惯在沈老师傅看来便是“差一点点浑然一体”。
谢茉掏出塑料笔记本和钢笔仔细记录。
沈老师傅不愧能得私塾先生大赞条条建议切中要害每提一条建议他还会给谢茉细细分说缘由讲到个别用词引经据典谢茉钦佩万分笔下不辍。
听沈老师傅一席讲解谢茉受益匪浅。
谢茉起身时忍不住给老人家鞠了一躬。
沈老师傅连忙把谢茉扶起连称“小友”他的确把谢茉当做互通学习的小友并非高屋建瓴的导师因此在送谢茉出门时他自然而然地打趣:“这便是军区奖励的自行车了吧?”
谢茉面露讶然:“您怎么知道?”
沈老师傅笑道:“你这自行车可馋坏不少人单位小姑娘早打听清楚了。”
谢茉含笑不语。
老人家通透已猜到内里弯曲笑道:“你爱人会疼人。”
顿了顿他又说:“配你还成。”
谢茉润黑的眼眸中蓄满一眶澄澈的笑。
跟沈老师傅挥手告别谢茉一用力脚蹬子带动齿轮转动崭新的自行车轻易便窜出老远。
到巷子口谢茉刹车停下回望沈老师傅还站在门口朝这边张望谢茉心头熨烫扬起灿烂笑脸招手旋即拐进另一条巷子。
一边儿蹬车谢茉一边儿暗自庆幸她临出门前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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